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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单级师范考试国文、历史、地理、算术、博物等科。除博物外,其他四科我都考得非常得意。投考者也只有三百多人,录取五十名,不算很难。我也以第十七名考上了。我当时想,若其他的学堂考不入选,或考上了父亲不准就时,我便以这个单级师范为最后的一道防线,向父亲顽强地抵抗了,或至于宣战亦有所不辞。

  “你尽是这样想在省城读书,有什么意思!以你的程度家事,进东山师范恰恰好。你这样尽向你父亲要钱,你父亲在家里,胸口像给小刀儿剐着了哟。”

  十三伯父半似刺讽半似责备我般地说,但我不理他。我只是想,父亲最后还不给我筹一年的学膳费进单级师范时,我便考邮政去了。

  高等巡警学堂是以袁树勋的名义招考,也以他的名义发榜,榜贴在制台衙门的照墙外。我们天天到南朝街高等巡警学堂去看榜,都不见动静。我们没有想到要到制台衙门里去看榜。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十三伯父从天官里(法政学堂)回来对我说:

  “巡警学堂的榜发了。”

  “你扯谎,我刚才到巡警学堂去看了来,还没有。”

  “早发了榜,昨天就发了榜。原是你没有考上!一定要在学堂里发榜的么?”

  他微笑着说。

  “你在什么地方看见了榜?”

  我想,莫非在巡警道衙门首揭晓了么,因为考试那天是由巡警道刘永滇坐横案点名的。

  “真的没有考上?”

  耀仪有些不相信我的落选,因为他知道那些海陆丰籍的高等巡警学堂的学生国文程度并不是怎样好。

  “他也考上了第三名。还不错呀。”

  十三伯父的脸色好像在说,考上了巡警学堂并不奇,但我是不该高高地考上第三名的。考上了第三名,至少国文决不是如他平日所想像的那样不通了。但我还当他是扯谎,故意地来嘲笑我。

  “他呢?”

  耀仪再指着正仪问十三伯父。

  “他也考上了。

  “那他该考第一第二名了。”

  正仪的字画写得很工整,并且是官立中学的三年级学生,国文程度当然比我好的了。但这完全是耀仪的头脑太简单了。

  “他是备取第五名。”

  “我投考巡警学堂是随便顽顽(玩玩)的,我要进夏同和的法政学堂,和你做同学。到那时候两叔侄同学啊。”

  “那有什么奇怪,法政学堂是有名的公孙班。有许多有名的举人都要进来。作算你的父亲进来,也要从初年读起,和你同级。”

  这是十三伯父对正仪的一个逆袭。

  下半天,我忙跑到制台衙门前来看榜,但是前面的十余名的名字不知给谁撕破了,看不见我的名字。至正仪的确是考上了备取第五名。我心里急死了,忙又跑到巡警学堂来看:果然在门首的揭示场上也贴着一张草榜。我确实是以第三名入选,并且无需复试,学堂当局只是布告我们,准备一套制服,于八月一日来堂上课。

  高等巡警学堂直属于巡警道。至学堂监督,姓方名表,一位候补知县,当然是因为和表制台同乡,所以在候补期中能够获得这样好的差事。据说,他是在日本某法政大学读过书,回来后捐班出身,在科名上连秀才的履历都没有的。

  “若是属提学使的学堂,决不要一个白身来做监督的。”

  这是方言学生们的意见。他们看那时候的翰林、进士,看得比今日之博士、硕士还要隆重。他们常常在谈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了那一位监督或教员,他们又怎样赶快地站在一边向着那个监督或教员行了鞠躬礼,那个监督或教员又怎样地微笑着点首回礼。他们都当向教职员行敬礼是一件可夸耀的工作,回来祠堂里一面解长衫一面向同住者报告。

  “我在城隍庙前遇见了那个国文先生,——人伦始于两性,仁字是它的像征,表示二人的提倡者——马叙伦。哈,哈,哈!”

  一天那个做原当衣服生意的老板的儿子姓黄的由外面走回来时,就这样地一个人一面开门锁,一面向着天井上的天空叫。

  “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他走路么?怎么不坐轿子?”

  耀仪也是有一种偏见,以为这些学堂的教员们能领月新千毫以上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学问上的特殊阶级,一出一入,至少要叫两个人抬着走的。

  耀仪又说,马叙伦曾对学生讲唐宋八大家的文章,若叫他给点数时,只有韩文公的值得七十分,三苏的文章该吃大鹅蛋。我想,那位马先生的文学当然是比唐宋八大家高一等了。

  “你们高等巡警学堂的教员都是不入流的,尽是没有学问的先生吧。”

  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耀仪这样地把高等巡警学堂评得一钱不值。

  “法政和巡警学堂,性质和你们的学堂不相同,要不到旧日翰林进士来当教员的。那些教员大概是日本货,法政和巡警学堂的教员大多数是兼任的。”

  十三伯父的解释才把耀如的偏见镇压下去了。因为他对法政学堂是崇拜的。原因第一是学生中有不少的举人和廪秀,第二是法政学堂监督夏同和是状元,比那些翰林进士又高一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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