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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金羊毛(2)


  其实珀利阿斯并不曾有过他所说的梦,也不曾从得尔福受到神的吩咐,要去求金羊毛,但当伊阿宋还在说话时,他的敏捷的心中便已计划好一条恶计,要送他到世界之末的旅途中去,如果传说提到的无人所知的北海、可怕的科尔喀斯以及他们的怪国王爱的斯(Aietes)、太阳的儿子都是真的话,则他很不像能够归来的了。但伊阿宋则对此一点也无所知。伊阿宋他自己是坦白无私的,所以他也以为别的人也没有什么欺诈。他毫不迟疑地和珀利阿斯订约,要去寻取金羊毛,作为埃宋复国的代价。珀利阿斯立了一个重誓,如他所允许的;他的奸诈的心中暗自高兴,他想:“我已将这个穿单只鞋的人处置得很好的了。”

  但伊阿宋为什么会穿上单只鞋到伊俄尔科斯来呢?这事也不是没有神道的作弄的。当伊阿宋从珀利翁山到城去时,路上必须经过阿那洛斯(Anauros)溪,这溪为秋雨所剥吞,而成为洪流。现在,在河岸上,他看见一个老丐妇坐在那里,她谦抑地恳求他带她过溪。他不顾这丐妇的衣衫破烂龌龊,竟不避艰险地负了她过去,因为卡戎教训他必须帮助无助的人。但老丐妇在身上是如此的重,阿那洛斯溪又是那么滚啸不已,险状百出,伊阿宋费了大劲,方才能够平安渡过。在中途,他的左足的鞋子滑下去了,立刻被溪水带走,不知所往。少年到了彼岸,气息喘急地将他所负的人放下,立刻她的形状变了。她不复是一个褴褛的丐妇了,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位远胜于地上的美丽与尊严的神后,光彩四射,仪态万方。她眼光慈惠地看着他,说道:“为了你对于丐妇肯给以敬助,王子伊阿宋,你将不怕缺乏你的报酬。因为我,赫拉,乃是你的朋友,正如我是珀利阿斯的仇人一样。”这话在下文将完全见到。

  伊阿宋一担任了寻求金羊毛的重责,神后赫拉便送进一个思想到他心中,使他差遣使者四出,到东、到西、到南、到北,散布他的巨大的冒险的计划,并说一切肯和他一同航海的人,肯为了求不死的名誉而不惮冒险的人,他都欢迎。所以在那时,许多最伟大最英武的英雄们都成群地到伊俄尔科斯来,因为赫拉鼓动他们起了深刻的愿望,要去从事那么可诧异、那么伟大的一次历险。第一先来的是美貌的双生兄弟,卡斯托耳(Castor)与波里杜克斯(Polydeuces),圣鹅的儿子;他们兄弟俩是如此地挚爱着,竟超过了妇人的爱,直到死,还是不肯分开。以后又来了赫拉克勒斯,力大无穷,游遍天下,声名广播,专为人间雪不平、任艰危的一位大英雄;还有一位美貌的孩子跟随着他,其名是许拉斯(Hylas),乃是他的持盾者与执杯者。俄耳浦斯(Orpheus)则从多风雨的特莱克山中下来,他是人人所爱的诗人,诗神卡里俄珀(Calliope)的儿子;他能够以他的歌声与琴声诱禁了林中的野兽跟随着他。在他之后来的是北风玻瑞阿斯(Boreas)的儿子谢特士(Zetes)与卡莱士(Calais),他们是一对怪人,因为像鹰似的双翼,长在他们的阔肩之上,习习地有飞动之意。还有许许多多的英雄,不是神之子,便是王之子,都聚会到埃宋的大厅中来,如果要一一指名,真是写不了许多,总之,他们都是有名的武士。其中还有两个先知者,一个是特太里沙斯(Titaresos)的摩普索斯(Mopsus),一个是从远远的阿耳戈斯来的依特蒙(Idmon);依特蒙明知他自己要死在这次的寻求中,然而他觉得这次的荣誉比之生命还可宝贵。最后来了一个生存的人中最好的舵手底菲士(Tiphys),他答应为伊阿宋的船掌舵。

  同时国王珀利阿斯派遣了许多砍树者到珀利翁山上去砍树;长大的松树与槐树都倒了下来,成阵的骡、牛拖拉它们到渡口去;他雇了伊俄尔科斯城中及四处的最有经验的造船匠,来造一只从不曾见到过的最大最好的船,既不畏艰,也不惜费,唯求能悦伊阿宋及他的水手们。他现在已看出这位少年是如何的英武了,所以他不惜耗去他宝库的一半,以求愈快遣去这位少年愈好。但从没有一只船比这只建筑得更快的,也更没有比这只船建筑得更为宏丽的;因为有神道参与其间工作着,这位神道便是主宰人间一切工艺的雅典娜。她受了神后赫拉的委托,到伊俄尔科斯来,乔装为一个外邦的工匠,受珀利阿斯的雇用,杂在其他工人中做工。当他们看见这位生客的工作那么精工,便都同声要求他做监工,受他的指挥。这位监工者自名为阿耳格斯(Argus),所以伊阿宋在此船工毕之日,便名之为阿耳戈(Argo),以表示对于他的感谢的纪念。就在这一天,阿耳格斯从伊俄尔科斯失踪了,也不要他的工资,也没有人再看见他。但雅典娜在第二夜的梦中去见伊阿宋,告诉他,她之所以来监工,为的是受了神后赫拉的吩咐。现在阿耳戈这船是出于她的不朽之手下,所以已成了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了。“并且,”这位女神说道,“我还给它以一个声音,它会在必要的时候,向你参议,给你以确切的帮助与指示,因为在它的船头上,我装进了从多多那(Dodona)的神奇橡树砍下的一支木头,它会以人声预言诸事。”

  阿耳戈造成了,预备要启行了,五十支大桨,齐齐整整地排列着,又雄壮,又轻捷,水手们在海渡上检阅着;所有的伊俄尔科斯的百姓们都拥挤着来看他们的出发。伊阿宋和他的同伴们先祭了宙斯;先知摩普索斯高声地祷告着,求神道给他们以吉兆。祭坛的火熊熊地猛燃着,先知所掷的骰子,也显出好兆来。所以摩普索斯吩咐他们立刻拉帆开船。那时,宙斯给他们以更好的预兆。全体都上了船,锚也拔起来时,伊阿宋站在舵边,将一盏金杯中的祭酒倾入海中,求雷主及空中海中的一切神道们,帮忙他的海行。立刻雷声在高空中响着,电光绕在阿耳戈的桅上,而一点也不为害。所有的英雄们见了这吉兆都高声欢呼着,雄健地将桨击着水。阿耳戈便在百姓们的高声送别与祝福声中驶出了海口。但珀利阿斯呢,他看见他们离别的快乐却又为悲苦所吞没;因为他的独子亚加斯托士(Ocastus)和伊阿宋做了朋友,也加入了阿耳戈的水手之列,任怎样也阻挡不住。珀利阿斯又不敢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说,伊阿宋和他的同伴们此去是必死无疑。他只好苦在心头,暗自悲戚着。还有一个伊阿宋的堂兄弟也违抗他父亲的意思和他们同去,这人即菲莱士之子阿德墨托斯。

  阿耳戈船上的人驶出了柏格森湾(Pagasacan Gulf),乘着顺风,向北而走,经过神道们聚居的大俄林波斯山,经过了赫菲斯托斯的岛楞诺斯(Lemnos),然后到了赫勒斯蓬托斯,沿了这个海峡,而进了柏洛奔蒂斯(Propontis)海。在柏洛奔蒂斯的亚细亚岸上,乃是杜里安(Doliones)人的国家。阿耳戈靠了岸,他们要汲水上船。杜里安人的王,名为库最科斯(Cyzicus),欢迎他们入宫,设盛宴以款待他们,还赠他们以礼物、米谷、酒以及柔软的衣服。库最科斯请求诸位英雄们那一夜就在宫中憩息着,他们也不却他的盛意。但当天色未明黑漆漆的时候,一群从山中下来的强盗却攻进了王宫,向他们突然进攻。他们还以为是国王的诡谋,便在黑暗之中,和他们混战一场。还是赫拉克勒斯叫他们都上了船,开船而走,他们方才罢手。但当他们上了船,在拔锚时,无论是伊阿宋、赫拉克勒斯,还是全部的水手们,都不能将锚拖上一寸。阿耳戈被锚所系住,正如一只猎狗之为绳索所牵住。但阿耳戈能言的船头便发声说道:“这是库最科斯的鬼拖住了我;他被赫拉克勒斯在黑暗中杀死了,除非你们绥安了他的鬼魂,他方才肯让你们走。因为他对你们一点也没有恶意,在暗中要杀你们的,乃是强劫他府库的强盗们。”那一席话使英雄们心里很难过;他们跳上了岸——现在,天色已亮了——飞奔到王宫中去。他们的好意的主人,尸身杂陈在尸堆上。阿耳戈船上的人便对他举哀,依了当地的风俗,葬了他,还在坟上起了一个土山,杀了几只黑羊,将血倾在土山上,以绥安葬在其中的鬼魂。以后,他们便按着希腊人的规则,为库最科斯的光荣,举行了一次葬后的大竞技。库最科斯的鬼便绥安了,阿耳戈也顺了风疾驶而去。

  其次,诸位英雄驶过了密西亚(Mysia)的海岸,直到了一个绿林围绕的风景佳绝的海口。他们以为最好在此登岸,求些食物及饮水。当赫拉克勒斯为他们去取野兽肉时,年轻美貌的许拉斯也负责去寻找一个溪或泉以装满他们的水袋。但神道们的意见则不愿意他们俩再和他们同行。许拉斯在深林之中走着,地上满铺着落叶,足踏上去,柔软而舒适。头上一点阳光也没有,只看见密密簌簌的绿叶,偶然有几线金光穿过它们,也是若隐若现的。远远的地方,仿佛有东西在那里闪闪发亮。“那是池水。”他想道。他心里异常愉悦地奔向前去。那一面池水为绿林所密围,有如一面明镜,包衬在绿绒之中,晶莹平静,也没有半丝风来吹动它。太阳光为高树所遮,只有几缕射到水面,更显得这恬净无比的池水,富有巫幻之意。这里是那样的恬静,那样的俊美,那样的清幽,连鸟啼也闻不到一声,连兽迹也寻不到一个,连昆虫也见不到一只。池水是那样绿油油的,清莹莹的,似乎连池底也纤细毕现。几张落叶,漂在水面,已由黄而浸得黑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有如美人的脸上,长一粒黑痣,更显得妩媚可喜,许拉斯发现了这个仙境,心里沉醉着,却又迷惘着;他要立刻奔出去告诉他们同来取水,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仙境;他喜爱着这个所在,却又为它的过于幽峭所凄迷。他踌躇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的时候,他有点口渴了,便走近池边,伏下去,掬了一手水来喝。迎着他举起来的雪白的嫩臂而来的,是另一只雪白的嫩臂。这是他自己的臂影吧,他想。不,不,这臂上有一只金镯呢,而他的则没有。看呀,水中又现出一张嫩脸出来了,这张脸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娇嫩,几乎是吹弹可破的;脸色是那么红得可爱,白得可爱,眼波是那么溜滑的,水汪汪的,简直便是一塘水。这难道又是他自己的脸影吗?有点像。然而,不,不,她耳上有翠色的耳环呢,她的发是松散着的呢,这是一个女郎,绝不是他自己。他心里迷乱而惶惑着,起初还以为是他自己的错觉,然而水中又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又浮出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他开始吃惊了,他要站起身来,退缩了回去,然而一只白手臂却温温柔柔地环在他的颈上,容不得他回想,便拖他直向水中倒去。他叫了一声,便沉到这池水中,不再起来了。水面上浮起了几个水沤;浮沤散平了时,池水仍旧是那么清莹莹的,绿油油的,几张落叶仍旧是浮泛在水面上,如美人的脸上长了一粒黑痣。一切都没有两样,只是水仙女们的队中,多了一个美貌少年许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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