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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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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我的皮袍子呢?”他大声问她。 “你先不要发脾气,”银娣抢着说,“是我一定不让她拿给你,到这时候才回来,回来换件衣裳又出去。” “天冷了不换衣裳?我冻死了二嫂不心疼?” 她笑着把三奶奶一推。“要我心疼?心疼的在这儿。” “除非你跟二爷是这样,”三奶奶说。 “我可没替二爷扯谎,替他担心事背着罪名。三爷你都不知道你少奶奶多贤慧。” 三奶奶把那碗杏仁挪到他构不着的地方。“好了,留点给老太太桩杏仁茶。” “这东西有甚么好吃,淡里呱哜的,”银娣正说着,他站起来捞了一大把。“嗳,你看!三奶奶也不管管他!” “她管没用,要二嫂管才服,”他说。 “三奶奶你听听!”她作势要打他,结果只推了三奶奶一下,扑在她颈项上笑倒了。她拨弄着三奶奶钮扣上挂着的金三事儿,揣着捏着她纤瘦的肩膀,恨不得把她捏扁了。 三奶奶受不了,站起来抽出胁下的手绢子擦擦手,也不望着三爷,说:“要开箱子趁老太太没起来。要甚么皮袍子自己去拣。”她走了。 “叫你去呢,”银娣说。 他不作声,伸手把水仙花梗子上的红纸圈移上移下,眼睛像水仙花盆里的石头,紫黑的,有螺旋的花纹,浸在水里,上面有点浮光。 “咦,我的指甲套呢?”她只有小指甲留长了,戴着刻花金指甲套。 “都是你打人打掉了,”他说。 “快拿来。” “咦,奇怪,怎么见得是我拿的?” “快拿来还我,不还我真打了。”她又扬起手来。 “还要打人?”他把一只肩膀凑上来。“要不就真打我一下,这样子叫人痒痒。” “你还不还?”她眱着他。 “二嫂唱个歌就还你。” “我哪会唱甚么歌?” “我听见你唱的。” “不要瞎说。” “那天在阳台上一个人哼哼唧唧的不是你?” 她红了脸。“没有的事。” “快唱。” “是真不会。真的。” “唱,唱,”他轻声说,站到她跟前低着头看着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坐着不动。他的脸从底下望上去更俊秀了。站得近是让她好低低地唱,不怕人听见。他的袍子下摆拂在她脚面上,太甜蜜了,在她彷佛有半天工夫。这间房在他们四周站着,太阳刚照到冰纹花瓶里插着的一只鸡毛帚,只照亮了一撮柔软的棕色的毛。一盆玉花种在黄白色玉盆里,暗绿玉璞雕的兰叶在阳光中现出一层灰尘,中间一道折纹,肥阔的叶子托着一片灰白。一只景泰蓝时钟坐在玻璃罩子里滴答滴答。单独相处的一剎那去得太快,太难得了,越危险,越使人陶醉。他也醉了,她可以觉得。 “你看,我拣来的,还不错?”他翘起小指头,戴着她的金指甲套在她面前一晃。她要是扑上去抢,一定会给他搂住了。她斜瞪了他一眼,在水碗里浸了浸手,把两寸多长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向他一弹,溅他一脸水。 她看见他一躲,同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大奶奶进来,他已经坐下了。她飞红了脸,幸亏胭脂搽得多,也许看不出。 “老太太还没起来?”大奶奶坐了下来。 “彷佛听见咳嗽,”他说。“我去看看。”他把袍子后襟唰地一甩上去,站起来顺手抓了把杏仁。 “嗳——!”大奶奶连忙拦着。“真的,不剩多少了。” 他丢回碗里去,向老太太房里一钻,大红呢门帘在他背后飞出去老远。 大奶奶把杏仁缓缓倒在石臼里,用一只手挡着。“这是甚么?咦?”她笑了。“这副药好贵重,有这么些个金子。” “嗳,是我的,”银娣说,“我正奇怪指甲套不见了,一定是溜到碗里去了。” “看看还有没有,”大奶奶抄起杏仁来在手指缝里滤着。“这回我留着。” 银娣把那小金管子抖了抖,用手绢子擦干了。本来她还怕他拿去不好好收着,让别人看见了,上面的花纹认得出是她的。还了给她,她倒又若有所失。就像是一笔勾销,今天下午这一切都不算,不过是胡闹,在这里等得无聊,等不及回去找他堂子里的相好。大奶奶可不会忘记。她到底看见了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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