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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叔衡同志


  一

  有人说:实嗣在征粮工作团,工作不错,能接近群众。提到式山、实嗣,总不免记起她俩的父亲——何老头——叔衡同志。

  叔衡、梦周、凌波和我年纪差不多,同里同学同事,朋友而赛过兄弟,后来同参加革命,同做共产党员。

  常戏言:“谁先死,谁就应该替谁做传。”我说:“何老五死,我的挽联是成语四句:

  既痛逝者,行自念也!
  名之所至,谤亦随之。

  你说如何?”叔衡同志说:“很好。”叔衡同志很笃实,又很刚介,随时随地,有人很喜欢他,总也有人很不喜欢他。这状况,似乎一直继续到他的死。

  叔衡死了七八年,我的挽联“吟罢低眉无写处”!梦周死了十三四年,曾写过一首挽联,记不起了,也不知寄到没有?凌波于四人中年较少,经年牢狱,摧毁了他的健康,也已是颓然一老头了。

  二

  还在党的十六周年纪念会上,对牺牲同志志哀,主席数到叔衡同志名字,我震惊叔衡同志的死已经证实。顿时脑子里涌现出叔衡同志的倔强样子,涌现着一九三四年九月最后一次分手的情形:一间破旧的瓦房子,摆着几桌自养的猪鸡肉和自种的菜蔬。不知从哪里弄到了鱼——这是机关里的结束宴会。我从大军突围,他留在当地打游击,过惯了患难中分手,患难中相逢,又患难中分手的我俩,虽然不知道会面何时,但都保持着严肃与沉默。饭后他用马送我归住处,并赠我一把心爱的小钢刀。

  叔衡同志死的地点是福建,时间是一九三四年冬或一九三五年春。怎样死的?有两说:一说“叔衡同志被俘,在瑞金到汀州道上,叔衡同志反抗虎狼士兵的侮辱,不肯走,被杀死”。一说“被包围在山上,围者逼近了,特务员拖他走,叔衡同志说:‘我不能走了,我为苏维埃流最后一滴血。’掏出手枪自击而死”。“为苏维埃流最后一滴血”,这话是和我说过的;且正合乎叔衡同志“见危不乱”的果决精神。所以后说很可信。

  也许将来在殉难地点还可找到遗骸和死的情状。

  三

  不能说我能够深知叔衡同志的为人,现只能举人家的说话。

  在我还未认识毛泽东同志以前,叔衡告诉我,毛润之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物。他说:“润之说我‘不能谋而能断’,这话道着了。”叔衡同志以不能谋自谦,故很能虚怀接受人家的意见,但也以能断自负,每在危难震撼、人们犹豫的时候,他能不顾人家反对,不要人家赞助,毅然走自己的路,站在人们的前面。

  毛泽东同志又说过:“何胡子是感情一堆。”不是一堆骨和肉,而是一堆感情;热烈的感情四射着,触着就要被他感动。叔衡同志确实如此。他的感情,是统制在高度的正义感下面的。

  徐特立同志说:“在莫斯科,我们几个年老的同志,政治上是跟叔衡同志走的。开头都说叔衡同志笨,不能做事。清党事起,大家还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叔衡同志就看到了,布置斗争,很敏捷,很周密,谁说他笨?”特立同志重复地说:“我们政治上是跟他走的。”

  叔衡同志对我说过:清党斗争一年多,他最后一次发言后,即做结论。又听到一位工人同志说,莫斯科支部清党斗争,何老头是第一。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但似乎已经“论定”,叔衡同志对党的认识和坚定,是超人一等。

  四

  叔衡同志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他的诲人,似乎摆着正经面孔而又不摆着正经面孔,似乎他向你请益,而实则你就在他的陶熔中。他对于我就是这样,每有“异闻”,必以见告。远道寄书报,写信,能见面必约时长谈。小廉曲谨,虽非所长,而重要环节、紧急关买,总能给你以启示,而且使你于不知不觉中服从其启示。如果说叔衡同志是模范的共产党员,那他不仅是给人以模范,而且善于使人学习他的模范,而且很热诚地希望人家赛过他的模范。

  在旧社会中,叔衡同志向来就讲究道德,是个“宗族称孝,乡党称弟”,而且是一钱不苟,律身很严的人。记得在我县士绅蔑称何叔衡为提倡非孝的三无党首领的时候,有一绅士亲见叔衡对其老太爷的侍奉,慨然说:流言不可靠,我不相信反对何先生的哪一位能象何先生这样?

  五

  我不是为着“忘却”而写;写,为着不忘却。“哲人其萎,吾将安放?”写此告人,且以自励。①

  1942年5月12日

  ① 鲁迅记柔石诸同志的死的文章上,有“吟罢低眉无写处”的诗句。该文题目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本文最后一段亦是据此而发的。——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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