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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中国文学的方法(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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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即分段加以说明。 一 归纳的批评 以上随意就案头的书所取的例证,我们便可明了中国旧日的论文,戏剧、诗与小说的批评者,多不知什么是归纳的方法。所以总没有一位使我们能很满意的批评学者,在以前出现。那末,即照鉴往知来的古语说,我们也可以觉悟此后批评中国旧文学的入手方法,只有先用“归纳”二字。 以上三种方法,对于批评旧文学,我认为是不可缺少的条件。自然呵,批评文学,难说到用一定不易的方式,去作成自缚的范围,但在现在我们想去批评旧文学,虽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而确切不能不立出几个批评的标准来,我想除了上述三种之外,用之于文学批评上的,也还是别的方法,不过我这篇文字是个简单的提议,也就不多说了。 中国旧日大部的批评文学的书,不过就是那几部,如钟嵘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其他如司空图的《诗品》,严羽的《诗话》,虽是字数较少,然究竟还可称得起独立而中正的批评。其他如《文史通义》中的一部分,对于旧文学,尚有点真纯的见解。除此而外,如《词藻》,如《古文关键》,如《词苑丛谭》,如《诗人玉屑》,与唐,宋,明,清,很多的诗话词话论古文的书,若论起片段的看去,也有很可入意的批评在内,不过多半是纪述时多,论断时少,人云亦云的文字多,而独创与洞察的意见少,零碎批评的地方多,而整篇段落的批评少,至于特别对于作品的解析,与考求一个时代一个作家的影响如何等,更是不可多得。而且一部分是仅去指示为他人模仿的法则;一方面又是以游戏消闲的性质,去作批评,所以很少有精辟统括的批评意义在内,而其应用的方法,更不明了。 中国旧文学到了今日,方有点发掘而整理的现象,以前汉学家,以及专门的文学家,实在不能说他们对于旧文学上,没有相当的功绩。而时代不同,思想不同,文学的趋向不同,所以此后我们于介绍西洋文学,以及创作出新文学的作品之外,更希望有人去批评与整理旧文学,使在地道下的东西,也可以重见天日,而放射出一点光辉来。 中国文学,自从在南北朝时代,受过由印度传入的佛教影响之后,直到前清中世,可说并没有重大急剧的变更。及至西洋的物质文明输入之后,由是而学术,而文字,与思想,一年一年的向这个文明古国,尽量的加以打击与警告之后,直到现在,可谓急转直下,大换其本来的面目。不过所可怜的中国文学,只有些诂,注,笺,解,在一代一代的文艺的范围之内。而始终并没有部很有价值的文学史出现,足供我们参考的资料。现在固然也有几本了,什么曾毅的《中国文学史》,谢无量的《中国大文学史》等等,……但不是我厚诬他们,实在没有一本能以用完备的体裁,精密的叙述,给我们一点真正中国文学的印象的。至于其他错杂谬误的著作,更不足论了。 中国文学,当然也逃不出这个公例以外。我们试去找一篇诗,一首词,一段写景与抒情的散文看,只要是真的作品,纵使句法古奥,文字难解,而其内含的精神,也与上述者无二。既然中国文学也不是完全单调的,而且也同一包含了许多许多的万有的印象,与无穷的思想,复杂的情感在其中,而前人偶有些零星片段的批评,多好作笼统,模糊的臆断,不知深入一层,先作归纳上的功夫,求其真正作此作品的动机,与其影响所在,所以其批评的结果,往往是千篇一律,用那些包括,含混的抽象名词,与不可深解的语汇,而终不能透彻了然的去加以说明。我以为这种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知利用归纳批评的方法。 一般人多以为《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批评的第一部书,诚然,在中国旧日的批评书,可怜只有此一部较完全的书。刘勰的发掘与指导的功德,在旧文学中,实有不可埋没的价值。然而他那部沉思翰藻的大著作,所缺乏的,就是归纳法的应用。任找《文心雕龙》的哪篇,打开去看,其比较可称为演绎法的居多,而归纳的精神很为少见。今引一段来作例子,如《物色篇》中曰: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及长卿之徒,诡势环声,横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故浅进锐笔,怯于争锋。……是以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若乃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屈平所以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一时的整理,既不容易出现,然则我们便可暂时停止了我们对于旧文学批评的工作吗?我想现在我们只好先提出对于旧文学整理与批评的方法,以供讨论,而一方面也可随时作部分的整理与批评的工夫,如此同时并进,几年之后,或者可以使中国旧文学的本来面目,得以多显示出些来。 我作此文,时间极少,且于百忙之中,任意写的,万不敢自以为完全。这是当向读者告罪的!再则在此文的范围之内,我只是讲到批评方法的应用上,至于应如何去整理旧文学,那固然与批评有关,但却另当专论,在此文中,不能包括。所以我也少说到这一面的方法与感想。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夜十二点于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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