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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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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发挥了这一大篇,暗含着是要感动雪蓉,把自己的深情都表白出来,口说并不要她感激,而处处都刺激她的感情。尤其后半段话,特别捉狭,隐隐指出雪蓉所以不理睬他,只是嫌他年老,竟连他的恩惠都视若无睹了。雪蓉听着,怎不刺心?立刻把脸儿赤如朝霞,眼中射出似嗔似怨的光,嘴儿鼓起,从鼻中发出不满的声音,口中说道:“好,好,我方才就是冤枉了你,你也不该反口就骂。你这是什么话?方才还说把我看得多高,现在竟把我看成与小雏鸡一样。哦,我也像她们一样没羞耻?没良心?那我现在为什么找着你来?大概我是来错了,不如走吧。” 说着,就立起来,要向外走。 柳塘听她说出这样的话,直是暗示芳心已归向自己,若不是这一激,她绝不好意思明说,不知得费多少周折,才肯显露,现在竟在无意中,反激出来,只消用话再一引逗,她的幽隐情绪,便可赤裸裸的现露了。 柳塘想着正要开口,外面轻轻一声咳嗽,那掌柜又走进来,向柳塘请示预备什么菜。柳塘眼望雪蓉,问她想吃什么,雪蓉摇头道:“不要问我,我不想吃什么……” 说着,似觉所言过于僵硬,忙又找补一句道:“什么都好。” 柳塘却很明白她所以不想吃的原故,就向掌柜道:“你随便预备吧。” 掌柜笑着,报了几种珍贵的时菜,道:“这都是二爷向来爱吃的时菜,不知这位小姐可也对口味?” 柳塘道:“好,你就捡我爱吃的预备,我们俩口味一样。” 掌柜应了一声,笑着出去。 柳塘望着他出门,才回过脸来,恰见雪蓉正撇着嘴儿,用白眼相视,就笑着学那掌柜的口气道:“这位小姐怎么又不乐意了?” 雪蓉绷着脸儿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口味一样?” 柳塘笑道:“我只为打发他出去,才那么顺口一说。” 雪蓉道:“你顺口一说,叫人听着就好像,我跟你吃过多少回似的。” 柳塘一翻眼儿道:“跟我吃过多少回,这有什么不好,还值得生气?难道跟我吃饭,就沾辱了……哦,我明白了。” 说到这里就住口不语了。雪蓉忍不住问道:“你明白什么?” 柳塘用手指挠着鼻尖,只不回答。雪蓉又问了一句,他才有气无力地答道:“这还用说,明摆着的理儿,也别说我不配,简直不般配啊!人家同吃饭的朋友,都是西装分发的俏皮小伙儿,凭你这样人才,竟陪着个老头儿,岂不……” 话未说完,已见雪蓉眼圈变红,泪光乍现,猛把手掩住脸儿,又将头儿低下。柳塘知道她是气哭了,颇悔这付药下得太重,急忙住口,凑过去拉住她的手儿,软语慰藉。雪蓉甩脱了他的手,扭过身去。柳塘自知出言唐突,只得央告道:“我说错了,罚我成不成,你何必这样生气?好人,回过脸儿来,骂我一顿吧!” 雪蓉只是不理。 柳塘屡央无效,实在没法,猛然想起一条苦肉计。这条计,本是他三十年前的老套儿,但只适用于少年时候,若在这时施展,就把调情变成作怪了。无奈,势逼处此,只得老着脸皮,姑且一试。就道:“你骂我打我,也比不理我好,你打啊!骂啊!哦,你是不好意思么?那么,我自己打,给你解气。” 说着,就举手打自己嘴巴。颊上才发出一声清脆的肉响,猛见雪蓉霍的转过身来,面色变为沉毅,双目犹渍泪痕,很快的用手将柳塘才扬起的手打落,同时含嗔叫道:“你这是干什么?才把我骂得不成人,这时又弄这一套。打哭了,哄笑了,我说你又要被人抓住话柄。你还小么,放着正经的不说,倒弄这些下流玩艺。我在饭馆里,常见没品行的饭座儿,跟女招待这样耍骨头,敢情你这样年纪,也跟他们一样,我倒错敬了。” 柳塘梦想不到雪蓉这等老气横秋的横加排揎,不由面红过耳,越想自己行事越觉不够味儿,正在不知所可,忽见门帘一启,堂倌端着凉碟进来。忽闻雪蓉厉声喝道:“出去,等叫你再来。” 那堂倌吃了一惊,急忙应声而退。柳塘心想,雪蓉素日瞧着很是温柔腼腆,何以今天这样气粗?就是对我着恼,又何致跟堂倌闹脾气。看来,这姑娘好难测度,我今日也许要空欢喜一阵,她说不定骂完我就跑走了。 正在想着,忽然自己手腕突觉温柔滑腻,低头看时,只见一只春葱般的纤手,从旁边伸过来,抚在自己腕上。不由心中一跳,急忙循着那只手上的玉臂,抬头向旁边望去。见雪蓉脸儿绯红,眼睛发着晶莹的光,正向自己注视,似乎含情欲语。心中方惊讶变异,雪蓉已开口说道:“你尽自贫嘴滑舌,真对不过我这一来……我痛快地问你一句,以前别看我不言不语,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我的心思,不愿意叫她们看出来,所以始终不理你。你也不想想,我做女招待成天跟男饭座儿打交道,倘若见人就躲,掌柜早把我辞了,可见我对旁人不是这样。怎么对于最……最看重我的你,反倒特别冷淡,这是什么原故?我想,你这样年纪,一定能明白。哪知你竟不明白,不但恼了我,方才还老呀少呀的挖苦我一顿,真叫人气破肚子。不瞒你说,你对我的情形,若出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我还当是荒唐鬼儿,勾搭女人的手法。只因你年纪大些,我仔细考量,才信你是真心……看重我。不过你在我病好后,不上月宫,我猜出是因为我冷淡的原故,觉得这才几日,你就把心冷了,一定从起初,便不是真心,自己别扭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我在楼上看见你在楼下张望,才明白你并没忘下我,我再也忍不住,就悄悄溜出,追下你来。到了这里,满指望你必有正经话对我说,我也有好些话告诉你,哪知你只是闲话淡舌,不知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柳塘听得早已心花怒放,正要开口分辩,雪蓉摆手道:“你不用说话,我且问句顶要紧的,你起初为我才到月宫,风雨无阻,天天上班。那次流氓搅闹,你拼着挨打去保护我。以后我病了,你又那样尽心。若只论你花的钱,虽然我是个穷人,向来还没见过偌大数目,可是再多一百倍,也买不动我的心。只是你为我想得太细致,太周到了,这点心思,比钱却重得多,不由我不感激。现在我只问你,为什么对我用这样的心,费这样的力呢?” 柳塘听她说到这里,知道自己的心事,可以畅言无忌了,但喉咙中,才要把“我爱你”三字吐将出来,却在无意中将手抚颊,触着了嘴上的胡碴儿,不由就把原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你自己总想得出来,我是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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