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鲁迅 > 鲁迅书信 | 上页 下页
1926年12月5日致韦素园


  漱园兄:

  十一月二十八日信已到。《写在<坟>后面》登《莽原》,也可以的。《坟》能多校一回,自然较好;封面画我已寄给许钦文了,想必已经接洽过。

  《君山》多加插画,很好。我想:凡在《莽原》上登过而印成单行本的书,对于定《莽原》全年的人,似应给以特别权利。倘预定者不满百人,则简直各送一本,倘是几百,就附送折价(对折?)券(或不送而只送券亦可),请由你们在京的几位酌定。我的《旧事重提》(还要改一个名字)出版时,也一样办理。

  《黑假面人》费了如许工夫,我想卖掉也不合算,倘自己出版,则以《往星中》为例,半年中想亦可售出六七百本。未名社之立脚点,一在出版多,二在出版的书可靠。倘出版物少,亦觉无聊。所以此书仍不如自己印。霁野寒假后不知需款若干,可通知我,我当于一月十日以前将此款寄出,二十左右便可到北京,作为借给他的,俟《黑假面人》印成,卖去,除掉付印之本钱后,然后再以收来的钱还我就好了。这样,则未名社多了一本书,且亦不至于为别的书店去作苦工,因为我想剧本卖钱是不会多的。

  对于《莽原》的意见,已经回答霁野,但我想,如果大家有兴致,就办下去罢。当初我说改名,原为避免纠纷,现长虹既挑战,无须改了,陶君的画,或者可作别用。明年还是叫《莽原》,用旧画。退步须两面退,倘我退一步而他进一步,就只好拔出拳头来。但这仍请你与霁野酌定,我并不固执。至于内容,照来信所说就好。我的译作,现在还说不定什么题目,因为正编讲义,须十日后才有暇,那时再想。我不料这里竟新书旧书都无处买,所以得材料就很难,或者头几期只好随便或做或译一点,待离开此地后,倘环境尚可,再来好好地选译。我到此以后,琐事太多,客也多,工夫都耗去了,一无成绩,真是困苦。将来我想躲起来,每星期只定出日期见一两回客,以便有自己用功的时间,倘这样下去,将要毫无长进。

  留学自然很好,但既然对于出版事业有兴趣,何妨再办若干时。我以为长虹是泼辣有余,可惜空虚。他除掉我译的《绥惠略夫》〔1〕和郭译的尼采小半部〔2〕而外,一无所有。所以偶然作一点格言式的小文,似乎还可观,一到长篇,便不行了,如那一篇《论杂交》〔3〕,直是笑话。他说那利益,是可以没有家庭之累,竟不想到男人杂交后虽然毫无后患,而女人是要受孕的。

  在未名社的你们几位,是小心有余,泼辣不足。所以作文,办事,都太小心,遇见一点事,精神上即很受影响,其实是小小是非,成什么问题,不足介意的。但我也并非说小心不好,中国人的眼睛倘此后渐渐亮起来,无论创作翻译,自然只有坚实者站得住,《狂飙》式的恫吓,只能欺骗一时。

  长虹的骂我,据上海来信,说是除投稿的纠葛之外,还因为他与开明书店商量,要出期刊,遭开明拒绝,疑我说了坏话之故。我以为这是不对的,由我看来,是别有两种原因。一,我曾在上海对人说,长虹不该擅登广告,将《乌合》《未名》都拉入什么“狂飙运动”去,我不能将这些作者都暗暗卖给他。大约后来传到他耳朵里去了。二,我推测得极奇怪,但未能决定,已在调查,将来当面再谈罢,我想,大约暑假时总要回一躺[趟]北京。

  前得静农信,说起《菤葹》,我为之叹息,他所听来的事,和我所经历的是全不对的。这稿子,是品青来说,说愿出在《乌合》中,已由小峰允印,将来托我编定,只四篇。我说四篇太少;他说这是一时期的,正是一段落,够了。我即心知其意,这四篇是都登在《创造》上的,现创造社〔4〕不与作者商量,即翻印出售,所以要用《乌合》去抵制他们,至于未落创造社之手的以后的几篇,却不欲轻轻送入《乌合》之内。但我虽这样想,却答应了。不料不到半年,却变了此事全由我作主,真是万想不到。我想他们那里会这样信托我呢?你不记得公园里饯行那一回的事吗?静农太老实了,所以我无话可答。不过此事也无须对人说,只要几个人(丛,霁,静)心里知道就好了。

  迅 十二月五日

  注释:

  〔1〕《绥惠略夫》即《工人绥惠略夫》,中篇小说。俄国阿尔志跋绥夫著,一九二二年五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2〕郭译的尼采小半部指郭沫若所译尼采著的《查拉图司屈拉钞》第一部,曾连载于《创造周报》,一九二八年六月创造社出版部出版。

  〔3〕《论杂交》高长虹作,载《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七日)。文中有“家庭和婚姻的束缚尤其是女子的致命伤”,“杂交对于女子解放是有可惊的帮助”,“是解放的唯一途径”等语。

  〔4〕创造社新文学运动中著名的文学团体,一九二〇年至一九二一年间成立,主要成员有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等,一九二七年增加了冯乃超、彭康、李初梨等从国外回来的新成员。一九二九年二月,该社被国民党反动派封闭。它曾先后编辑出版《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创造日》、《洪水》、《创造月刊》、《文化批判》等刊物,以及《创造丛书》。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