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名龟年小启|李大钊

更名龟年小启

　　（一九一三年四月一日）

　　启者：

　　鲰生[1]本性，最患同人，浊世失名，未尝还我。落花时节，悟沦落之前身；过眼云烟，迷英雄之本色。青衫[2]诗客，谁是少陵[3]？白发宫人，莫话天宝[4]。渺知音之不作[5]，羌[6]盛世其难期。暴君歇而暴民[7]兴，天祸殷而人祸极。嗟乎！江天一碧，依然崔九堂前；尘世几更，犹是岐王宅里[8]。江南莫望江北[9]，今龟何如古龟[10]。而今而后，化猿化鹤[11]，尚不可知，则呼马呼牛[12]，亦惟漫应而已！

　　署名：李钊

　　《言治》月刊第1年第1期

　　1913年4月1日

　　【注释】

　　[1]鲰生　鲰，音zōu，本意是小鱼。《集韵》：“鲰，小鱼也。”后转化为“小人”的形容词。《史记·项羽本纪》：“沛公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注》：“服虔曰：鲰，……小人貌也。”后又转为自称的谦词，意犹“小生”。

　　[2]青衫　唐制文官八品、九品服以青，借指官职卑微之人。白居易《琵琶行》：“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3]少陵　杜甫自号。杜诗《哀江头》：“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王嗣奭《杜诗臆》云：“长安城东有霸陵，文帝所葬。霸南五里，即乐游原，宣帝筑以为陵，曰杜陵。杜陵东南十余里又有陵，差小，许后所葬，谓之少陵。其东即杜曲，陵西即子美旧宅，自称少陵野老以此。”

　　[4]白发宫人，莫话天宝　天宝为唐玄宗年号。语出唐代元稹诗《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5]渺知音之不作　疑“知音”应为“石音”。石音：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音之一。石为磬。《尚书·益稷》：“予击石拊石”。孔颖达疏云：“石，磬也。磬有大小，故击有轻重。八音独言石音，盖石音属角（即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五级中之一阶），最难谐和。石声既和，则金、丝、竹、匏、土、革、木之声，无不和者矣。”此处泛谓金石之声久已不作。

　　[6]羌　语助词，用于句首，无义。

　　[7]暴民　出自柏拉图、亚里斯多德之“暴民政治”学说。在亚氏的政治学说中，政体共分个人统治、少数人统治和多数人统治三类。每类又各分正常与变态两种。个人统治之正常者为“Monarchy”（君主政治），变态者为“Tyranny”（暴君政治，一译僣主政治）；少数人统治之正常者为“Aristocracy”（贵族政治），变态者为“Oligarchy”（寡头政治）；多数人统治之正常者为“Republic”（共和政治），变态者为“Democracy”（暴民政治）。其中，“Democracy”一词因与“暴君政治”、“寡头政治”同属于变态政体，故清末译为“暴民政治”。今则译为“平民政治”。“暴民”一语在李大钊早年著作中亦写作“豪暴者”、“骄横豪暴之流”，皆泛指革命党人。参见《大哀篇》注4。

　　[8]依然崔九堂前，……岐王宅里　此语由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诗转化而来。全诗云：“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崔九：《杜诗》旧注谓指唐玄宗时殿中监崔涤，即崔仁师之孙，崔挹之子。其兄湜官至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私附太平公主，后坐太平党诛。兄弟数人，“并以文翰居要官。每宴私之际，自比东晋王导、谢安之家”。“尝曰：‘吾一门入仕，历官未尝不为第一。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哉？’”而涤则“多辩智，善谐谑，素与玄宗款密。兄湜坐太平党诛，玄宗常思之，故待涤厚，用为秘书监，出入禁中。”（以上引文分别见两《唐书·崔仁师传》。）崔九堂前即泛指崔氏旧宅。岐王：《杜诗》旧注谓指唐玄宗之弟、唐睿宗李旦之子李隆范。施鸿保《读杜诗说》则谓指嗣岐王李珍。盖少陵之识龟年，在天宝十四年之后，因其时始有梨园之设，而此时李隆范已死（死于天宝十四年）。此处岐王宅泛指岐王府。

　　[9]江南莫望江北　指李龟年早岁出入于江北达官贵人之家，间接写当时太平盛世的承平景象；晚年流落江南，山河不殊，景物已非，隐写时艰世乱。李大钊借其意，用指当时各省都督林立、国家不统一的政治局面。

　　[10]古龟　指李龟年。《明皇杂录》云：“乐工李龟年，特承恩遇，大起宅第。后流落江南（此处之江南泛指长江与湘水之间，即今之湖南），每遇良辰胜景，常为人歌数阕，座客闻之，莫不掩泣罢酒，杜甫尝赠诗。”

　　[11]化猿化鹤　《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皆化。君子化猿化鹤，小人为虫为沙。”

　　[12]呼马呼牛　语出《庄子·天道》，篇中载老子与士成绮对话，曾说：“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以示无成心而任自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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