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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哲学(11)


  §九、惠施

  一、惠施传略 惠施曾相梁惠王。梁惠王死时,惠施还在,(《战国策》)惠王死在民国纪元前2230年(此据《纪年》,若据《史记》则在前2246年)。又据《吕氏春秋》(二十一)齐梁会于徐州,相推为王,乃是惠施的政策。徐州之会在纪元前2245年。据此看来,惠施大约生在前2290年与前2210年之间。《庄子·天下》篇说“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又说有一个人叫做黄缭的,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和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只可惜那五车的书和那“万物说”,都失掉了。我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他的几条残缺不完的学说。

  二、惠施“历物之意” 惠施的学说,如今所传,尽在《庄子·天下》篇中。原文是:

  惠施……历物之意(《释文》曰历古历字,……分别历说之)。曰:

  (一)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二)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孙诒让曰,卑与比通,《广雅·释诂》曰,比,近也。)

  (四)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五)“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六)南方无穷而有穷。

  (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八)连环可解也。

  (九)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十)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三、十事的解说 这十事的解说,自古以来,也不知共有多少种。依我个人的意思看来,这十事只是“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一个大主义。前九条是九种辩证,后一条是全篇的断案。前九条可略依章太炎《明见》篇(《国故论衡》下)分为三组:

  第一组,论一切“空间”的分割区别,都非实有。(1)(2)(3)(6)(7)(8)(9)

  第二组,论一切“时间”的分割区别,都非实有。(1)(4)(7)

  第三组,论一切同异都非绝对的。(5)

  三组的断案:“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第一,论“空间”一切分割区别都非实有 “空间”(Space)古人都叫做“宇”。《尸子》及《淮南子》注都说“上下四方”是宇。《墨辩》也说:

  宇,弥异所也(《经上》)。《经说》曰:宇冡东西南北。(旧作“宇东西家南北。”王引之校删家字,非也。家是冡字之误。冡即蒙字。写者不识,误改为家,又以其不可通,乃移下两字,以成三字句耳。)

  “宇”与“所”有别。“东方”、“西南角”、“这里”、“那里”,都是“所”。“所”只是“宇”的一部分。弥满上下四方,总名为“宇”。故说“宇蒙东西南北”。宇是无穷无极,没有间断,不可分析的。所以惠施说:“其大无外,谓之大一”。此是“宇”的总体。但是平常人都把“宇”分成种种单位,如东方、西方、一分、一厘、一毫、一忽之类,故惠施又说:“其小无内,谓之小一。”这是“所”,都是“宇”的一部分。其实分到极小的单位,(小一)还只是这个“宇”。所以惠施又说:“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分割“空间”到了一线,线又割成点,是“无厚不可积”了,却还是这“其大无外”的“宇”的一部分。所以那“无厚不可积”的,和那“其大千里”的,只是一物,只是那无穷无极,不可割断的“空间”。

  《墨辩》又说:

  宇或徙(或即域字)。《经说》曰:宇,南北在旦,有(同又)在莫。宇徙久。

  或,过名也。说在实。《经说》曰:或,知是之非此也,有(同又)知是之不在此也,然而谓此“南北”。过而以已为然。始也谓此“南方”,故今也谓此“南方”。

  在这两段说“宇”是动移不歇的。《经上》说“动,或徙也”。域徙为动,故“宇或徙”是说地动。我们依着指南针定南北东西,却不知道“空间”是时刻移动的。早晨的南北,已不是晚间的南北了。我们却只叫他做“南北”,这实是“过而以已为然”,不过是为实际上的便利,其实都不是客观的实在区别。

  当时的学者,不但知道地是动的,并且知道地是圆的。如《周髀算经》(此是晚周的书,不是周初的书)说“日运行处极北,北方日中,南方夜半。日在极东,东方日中,西方夜半。日在极南,南方日中,北方夜半。日在极西,西方日中,东方夜半。”这虽说日动而地不动,但似含有地圆的道理。又如《大戴礼记·天员》篇(此篇不是曾子的书,当是秦汉人造出来的),辩“天圆地方”之说,说“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这分明是说地圆的。

  惠施论空间,似乎含有地圆和地动的道理。如说“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燕在北,越在南。因为地是圆的,所以无论那一点,无论是北国之北,南国之南,都可说是中央。又说“南方无穷而有穷”。因为地圆,所以南方可以说有穷,可以说无穷。南方无穷,是地的真形;南方有穷,是实际上的假定。又如“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更明显了。地圆旋转,故上面有天,下面还有天;上面有泽,下面还有山。又如“今日适越而昔来”,即是《周髀算经》所说“东方日中,西方夜半;西方日中,东方夜半”的道理。我今天晚上到越,在四川西部的人便要说我“昨天”到越了。

  如此看来,可见一切空间的区别,都不过是我们为实际上的便利,起的种种区别,其实都不是实有的区别,认真说来,只有一个无穷无极不可分断的“宇”。那“连环可解也”一条,也是此理。《战国策》记秦王把一套玉连环送与齐国的君王后请他解开。君王后用铁锤一敲,连环都碎了,叫人答复秦王说连环已解了。这种解连环的方法,很有哲学的意义。所以连环解与不解,与“南方无穷而有穷”。同一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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