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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义和团运动和欧洲文明的看法(4)


  上面的文章于1900年发表在《日本邮报》上,那是一份在横滨出版的英文报纸,当时还附有致该报编辑的一封信,原文如下——

  敬爱的编辑先生:

  在请求您刊出这篇文章之前,我想要说明的是,我这一做法完全由我自己负责。文章写作和准备发表的时间是(1900年)7月27日。当时,(张之洞)总督大人刚刚发出那封与坐镇南京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大人联署的致英国政府的超长电报,电报的内容就是本文所要讨论的问题。作为“授权声明”,本文所述乃是对那份电报的大略意思的英文翻译。其余的内容则是我自己为了使这一声明便于理解而做的评论。

  我先是受张之洞总督委托,准备一份内容为体现他那封电报大意的英文翻译,以供在报章上发表之用。后来,在各种外界因素的影响下,我不由自主地将其写成一篇关于那封电报内容的长文,总督大人得知此事后,只好收回成命。我没有事先将全文呈送给总督大人,原因之一是为了让他能尽快见到文章的效应,因为要将这篇东西译成适当的中文,要花费我不少时间。而在当时那风雨如磐的时局中,举国士人心中痛苦不堪,为了尽快给皇太后陛下及其治下的中国正名,每一分钟都是珍贵的——那时我打算以这篇文章来拯救北京以及那里的诸国公使。后来,我相信——至今我几乎还愿意相信——如果当时我能够凭借自己的西文写作能力成功地消除或缓解部分外国人针对皇太后陛下及其政府所持的愤激敌对情绪,那么,彼此双方有关人员所遭受的惊恐和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将会有所缓解,从而也更便于当权的“肉食者”们更清楚地了解时局,在避免不必要的流血之前提下解决问题。

  于是,我设法让文章能够被递到索尔兹伯里侯爵手里,我相信他即便不会出于慷慨,起码也会出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对“公平竞争”的热爱而会对我的意见做出积极反应。时至今日,此文究竟是否真的被送到侯爵府上,我仍是不得而知。但是,不管它被送达与否,我都没有发现它对大不列颠帝国以及其他列强的对华政策产生我所希望看到的那种影响。

  因此,现在,我只好以自己的名义将此文呈现给整个“文明世界”。

  由于我打算另撰一文,专门就目前列强的对华政策进行全面的点评,所以,关于列强为何还没有采取能够顺利解决时下的中国问题的政策,在此我将不再赘述。

  同时,除在本文已经囊括的建议之外,我再冒昧地补充三点:

  英国王后陛下,作为西方世界王后之首,应尽快以谦和感人的友好态度直接给中国的皇太后陛下拍一封公开电报——不必用客套的官方语言,而用出自一个王者心灵的质朴语言——对中国的皇太后陛下、她的儿子皇帝陛下以及她治下的人民在目前的困局中所遭受的苦厄,表示同情。

  外国公使,尤其是大不列颠的公使,应当制定一个条例,给那些在中国各通商口岸城市出版的外文或中文报刊划定一些规矩,规定如有报刊胆敢随意发表侮辱或不尊重中国的皇太后及皇帝陛下言论的,要给以严厉处罚。

  赫德先生应当指派上海的海关人员出版一份《中华帝国报》(Imperial Gazette of China),除了定期刊登《京报》的准确译文之外,还要登载一些关于中国国家大事的官方消息——有时可能还有必要对其他报刊上散布的不利谣言加以驳斥。

  对于有些读者而言,上述建议中的前两条可能看上去有些感情用事,可是我将借用一句绝妙的法文短语Lapolitiqueducoeur——以不容置疑的极富常识性的实践理性来证明这一“心灵之政治”(Lapolitiqueducoeur)存在并应该被加以推行的必要。中国人,作为一个有着悠久文明传统的民族,其文明的基础使得他们更加赞赏、尊崇和畏惧道德的力量,而非外在的物质力量。中国人不能像西方列强那样只愿意肯定外在的物质力量,这种源自对于近代科学的无限迷信的愚昧无知只能使中国陷入道德沦丧的混乱局面。因此,如果西方列强或他们在中国安排的高级代理人真的渴望和平解决中国问题,那么他们越早意识到必须运用真诚、智慧等道德力量,问题就越好解决。

  目前,最为急迫的乃是,西方人要使中国人确信他们真的不是“洋鬼子”,而是如他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对于这一点,外国报纸——特别是在上海出版的外国报纸——完全丧失了他们的常识。然而,如果那些在华管事的外国人也丧失他们的常识,那将会酿成一场可怕的灾祸。正是借助于这种常识,我才得以站出来为中国人民辩护——甚至为发生在处于“拳祸”阴影中的保定府和太原府的恐怖事件以及参与人员辩护。当年,当英国地方当局动用其全部警察力量也控制不了群氓们的暴力行为,无法制止他们捣毁斯特德(Stead)先生及其朋友们的集会的时候,尊敬的贝尔福先生以其令人钦佩的英国绅士的机智对此加以评论,那时他所使用的就是这样一种常识性论据。在那个场合,贝尔福先生说,人们对于“人性”这种东西不必抱太多奢望。中国人的人性与欧洲人的人性是相同的,具有此种人性的人,当他们获悉一则可怕的预兆(即便是谣言),感到有人要灭绝他们,不让他们活下去的时候,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与之对抗。而且,中国人民也有一种最质朴深沉的民族感情,这种感情一旦遭到他人的蹂躏和伤害,他们将对此产生可怕的怨恨情感,这种情感能够毁灭一切。

  就目前中国的整个局势来看,呈现出的是一种可怕的彼此畏惧的状况——中国人为亡国灭种而感到恐惧;西方人则为他们在华同胞的生命财产安全而感到恐惧。赫德爵士身为大清帝国的海关总税务司,遗憾的是,他的相关文章让我这个中国人看到,其所作所为加深了西方人的担忧与恐惧,进而导致了局势的恶化。

  我绝不会像赫德爵士那样悲观,因此,我认为,为了缓解这种既有的可怕的彼此恐惧之心理,我正在为中国人和外国人(包括在华所有外国人)做一些有利于他们的好事。

  以我目前在这里的职位,以我对于中国政府统治现状的了解以及我在中国三个最大的地方政府衙门——两广、湖广和两江总督衙门任职十六载的阅历,我想强调的是,当下在中国,只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消弭一场并非不可能发生的可怕的内战,或者说至少是一种混乱的无政府状态——这种状态足以摧毁一切外国人和中国人有资格享有的真实与合法的权益。这个人就是皇太后陛下,我的这一结论成立的前提是她得到西方人道义以及智识上的大力支持。

  因此,我提出了那个常识性建议:我们必须直接求助于皇太后陛下的心智,要使她确信西方人,甚至于那些在华西方人不是“魔鬼”,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如果说我在上面提出的第二个建议看上去显得有些不公平,那么,我将把它归咎于在上海出版的外国报纸捏造的那一恶毒指控,即指控皇太后陛下试图毒死她的外甥——皇帝陛下。对于这样的恶毒指控,只有当我设想在华西方人都处在一种可怕的恐惧心理状态中时,才可以原谅他们的这种行为。西方人永远不会忘记,在法国大革命中,在雅各宾派上台大搞专政的恐怖时期,前法国王后玛丽·安托万内特(MarieAntoinette)也曾遭受到同样恶毒的指控,当时,她曾无助地替自己简单地辩护道:“我求助于普天之下所有的母亲!”

  我认为,提及这一恶毒的指控是必要的。现在,光绪皇帝的健康状况如何,国人众所周知,这是中国国内政局所面临的一个重大危险:陛下身体虚弱至极,而目前经中国的合法政府确定,有继承权的人是端王的儿子,爱新觉罗·溥儁。

  危机之后,北京的各国公使提出“不可更改的条款”,已将被告人——中国置于辩护之外(horsdedbats)的地位,即不再听被告人申辩就径直宣判并着手执行——这是“文明”的欧洲人在法国大革命的恐怖统治时期使用过的审判程序。现在,我请求在远东的所有渴望和平的西方人:即便为了你们自身的利益,也应该支持我想出一种办法来制止外国公使即将对中国执行的判决——尤其是对于端王和在目前的灾祸中被指控为“凶犯”的那些人的判决。多年以前,在长江教案引发骚乱时——那时西方人还没有读到我为了解决目前的中国问题而发表的系列文章——承蒙《字林西报》允许,我斗胆发表了一篇题为《为吾国吾民争辩书》的文章。伦敦《泰晤士报》在评论它的一篇社论中认为,它不可能出自一个清国大辫子的手笔,如果是的话,“所用语言将绝不会有那种极其高贵的冷静。”

  现在,作为一个没什么名望的中国人,我首次以自己的名义自行负责地站出来公开对世界发言,我想,所谓“文明世界”诸公有权质问我就这一重大问题发表意见的资格。因此,我认为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现在你们所看到的文章的作者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中国人,他自幼学在西洋,花了整整十年时间在欧洲列国学习语言、文学、历史和制度,成年后他又花了二十年时间去研究祖国的典章制度及文化传统。关于本人的品行,我只能说,尽管现在的我不能自夸是一个ChevaliersanspeuretSansreproche(无可指摘、无所畏惧的骑士),然而我想,那些在华外国人——无论是与我有着私人交往、深知我为人的人,还是从任何途径同我有过接触的人,当我说自己绝不会因做过任何卑鄙无耻之事以取悦、讨好洋人而应该遭到他们的冷遇和唾弃时,他们都会给予证实。

  最后,我冒昧地公开请求俄国驻日本公使阁下,请他将我所写的这些东西以我个人名义献上最崇高敬意,呈送给沙皇陛下过目。承蒙沙皇陛下记得,多年以前在他访问汉口的时候,我曾有幸在他和张之洞总督大人之间做过翻译。

  另外,我还冒昧地请求德国驻日本公使阁下,也请他转达我的最崇高的敬意,把我的这篇小文呈交给普鲁士的海因里希亲王殿下,他在访问武昌期间,我曾荣幸地得到他馈赠的特别礼物。

  如此冒昧而公开地利用他们高贵的名字,我希望能够得到沙皇陛下和海因里希亲王殿下的谅解,因为我是迫不得已这样做的,在此我不仅代表中国和中国人民,也是在为了世界的和平与真正文明而大声呼吁。我知道,并且相信,这两位高贵的人都是世界文明与和平最热心的维护者——因为我曾听到他们亲口做过这样的承诺。

  爱丁堡大学文学硕士

  辜鸿铭于武昌

  又及:我不得不极为悲痛地告诉读者,正当我写完上述文字的时候,却传来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一世不幸去世的消息,因此,实施我的第一个提议已不可能——女王陛下无法与中国的皇太后陛下进行心灵之对话了。我原本拟通过上述提议,以女王陛下的尊荣来帮助解决中国问题,并维护世界和平与真正的人类文明。如果我的提议变成现实的话,这一心灵对话足以成为女王陛下漫长的帝王生涯中最辉煌的顶峰,也能给她赢得更多的荣誉。但让人难过的是,她刚刚离开了人世,这一提议已经无法实现了。因此,我现在对上述建议略作修改,伴随着我所代表的中国人民的最崇高敬意,请俄国驻日本公使阁下再将我的提议呈献给俄国的皇太后陛下——我认为,目前她是最有资格代替女王陛下将这一提议付诸实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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