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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丹东见他微笑,喊道:“马拉,你这人躲在暗处,可是我,我在明处,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憎恨蛇一样的生活。我不喜欢躲藏。你住地窖,我住在街上。你不和人交往,而我呢,谁路过都能看见我,和我说话。”

  “漂亮小伙子,你愿意上我这里来吗?”马拉咕哝说。

  他收敛了笑容,用断然的语气说:“丹东,你讲讲那笔三万三千埃居的现金吧。蒙莫兰以国王的名义付给你,作为你在夏特莱的检察官职位的补偿。”

  “七月十四日有我。”丹东高傲地回答。

  “还有家具储藏室?王冠上的钻石?”

  “十月六日有我。”

  “还有你的alter ego①拉克鲁瓦在比利时进行的盗窃。”

  “六月二十日有我。”

  “还有给蒙唐西埃的贷款。”

  “是我鼓动人民将国王从瓦雷押回的。”

  “还有歌剧院,它是用你提供的钱建造的。”

  “是我武装了巴黎各个区。”

  “还有司法部那十万利弗尔的秘密款项。”

  “是我领导了八月十日的行动。”

  “还有制宪会议二百万法郎的秘密开支,你就拿走了四分之一。”

  “我阻止了进攻的敌人,抵挡了国王们的联军。”

  “婧子!”马拉说。

  丹东神色可怕地站了起来,叫道:“是的,我是婊子,我出卖肉体,但拯救了世界。”

  罗伯斯比尔又啃起指甲来。他既不会大笑,也不会微笑。丹东的闪电式大笑,马拉的刺戳式微笑,他都不会。

  丹东又说:“我像大海,有涨潮和退潮。退潮时人们看见我的浅底,涨潮时人们看见我的浪涛。”

  “你的泡沫。”马拉说。

  “我的风暴。”丹东说。

  马拉像丹东一样站了起来,大发雷霆。倾刻之间,蛇变成了龙。

  “呵,”他喊道,“呵!罗伯斯比尔!呵!丹东!你们不肯听我的话!好吧,我告诉你们,你们完蛋了!你们的政策陷入绝境,无法再往前走。你们没有出路了,你们的行为关闭了所有的门,只留下坟墓的门了。”

  “这正是我们的伟大。”丹东说。

  他又耸耸肩。

  马拉继续说:“丹东,你要当心。韦尔尼奥也长着大嘴和厚嘴唇,眉毛也是气鼓鼓的,像你和米拉博一样也有麻子,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五月三十一日的‘行动日’。呵!你在耸肩,有时耸肩会耸掉脑袋的。丹东,我告诉你,你的粗嗓门,松散的领带和靴子,小夜宵,大口袋,这可关系到路易泽特。”

  路易泽特是马拉对断头台的爱称。

  他又接着说:“至于你,罗伯斯比尔,你是温和派,但这也没有用。你擦脂抹粉,衣服笔挺,头发卷卷的,很是讲究,你洋洋得意,傲慢不驯,但你照样会在格雷夫广场被处死。你可以读读布伦瑞克的声明,你也会受到武君者达米安那样的待遇,你现在穿得整整齐齐,就等将来被五马分尸了。”

  “你是科布伦茨亡命贵族的应声虫!”罗伯斯比尔咬着牙说。

  “罗伯斯比尔,我不是任何人的应声虫。我是万事万物的呼声。你们还年轻。你多大,丹东?三十四岁。你呢,罗伯斯比尔,三十三岁。我呢,我一直活着,我是人类古老的痛苦。我有六千岁。”

  “不错,”丹东反驳说,“六千年以来该隐①就藏在仇恨里,就像癞蛤蟆藏在石头里一样。现在石头裂开,该隐跳到人间来了,这就是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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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因忌妒杀害其弟。

  “丹东!”马拉喊道,眼中闪过一丝苍白的光。

  “怎么了?”丹东说。

  这三个巨人就这样交谈着。霹雳般的争吵。

  三 神经末梢的颤抖

  谈话暂停。三个巨人各想各的心事。

  狮子因水蛇而不安。罗伯斯比尔面色苍白,丹东却满脸通红,两人都激动得颤抖。马拉的浅黄褐色瞳孔暗淡了;冷静,一种急剧的冷静出现在这个人--个使令人畏惧者畏惧的人--脸上。

  丹东感到自己输了,但不愿认输,说道:“马拉高谈专政和统一,但他只有一种力量,瓦解的力量。”

  罗伯斯比尔张开紧闭的薄嘴唇,接着说:“我同意安纳夏尔西·克卢兹的看法。我说:不要罗朗,也不要马拉。”

  “我呢,”马拉说,“我说:不要丹东,也不要罗伯斯比尔。”

  他死死盯住他们俩,又说:“我给你一个忠告,丹东。你在恋爱,你想再结婚,别再过问政治了,聪明一点。”

  他朝门口后退一步,准备出去,并且阴沉地向他们告别:“永别了,先生们。”

  丹东和罗伯斯比尔打了一个寒战。

  正在这时,从厅室深处传来一个声音:“你错了,马拉。”

  大家都转过头来。在马拉大发雷霆时,他们没有注意从里面的门里进来了一个人。

  “是你,西穆尔丹公民?”马拉说,“你好。”

  的确是西穆尔丹。

  “我说你错了,马拉。”西穆尔丹又说。

  马拉脸色铁青,他苍白时就是这样。

  西穆尔丹又说:“你是有用的人,但罗伯斯比尔和丹东是不可缺少的人。为什么威胁他们呢?联合!联合!公民们!人民需要我们联合。”

  他的出现犹如浇了一盆冷水,就像在家庭争吵中出现了外人,他即使不能解决问题,也至少能产生表面上的平静。

  西穆尔丹朝桌子走去。

  丹东和罗伯斯比尔都认识他。他们在国民公会上注意到这个名声不大的强人,人民都和他打招呼。然而,罗伯斯比尔拘泥于形式。他问道:“公民,你是怎样进来的?”

  “他是主教府的人。”马拉说,声音里有某种顺认的语调。

  马拉与国民公会对抗,他领导公社,惧怕主教府。

  这是规律。

  米拉博感到罗伯斯比尔在心灵深处颤动,罗伯斯比尔感到马拉在颤动,马拉感到埃贝尔在颤动,埃贝尔感到巴伯夫在颤动。当地层稳定时,政治家就可以在上面行走,但是最革命的政治家脚下也有一个地下层,即使最大胆的人,一旦感到他们在头上制造的运动波及脚下时,便会不安地停下来。

  善于将出自贪欲的运动与出自原则的运动加以区别,克服前者,促进后者,这便是大革命家的才能与德行。

  丹东看到马拉软下来了,便说:“呵!西穆尔丹公民可不是多余的人。”

  于是他向西穆尔丹伸出手,并接着说:“当然,我们要向西穆尔丹公民说明形势。他来得正好。我代表山岳派,罗伯斯比尔代表救国委员会,马拉代表公社,西穆尔丹代表主教府,让他来裁决吧。”

  “好的,”西穆尔丹严肃而简单地说,“是怎么回事?”

  “关于旺代。”罗伯斯比尔回答。

  “旺代!”西穆尔丹说。

  他又接着说:“这可是严重的威胁。如果革命会死,就一定死于旺代。一个旺代比十个德意志还可怕。法兰西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消灭旺代。”

  这简单几句话赢得了罗伯斯比尔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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