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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二十一年以后,我才再一次见到卡尔顿。我当时跟家里人待在卢塞恩的施魏策尔霍夫(瑞士地名)。他来看我,友好地握握手,没有什么客套,便说开了:

  “我主要是个无名之辈,不过我有一些荣誉使我有资格不朽——也就是说:我曾拒绝了你的书,而凭了这一点,我成了十九世纪的头等蠢驴,没有谁能跟我竞争。”

  这是非常地道的道歉了。我也这样对他讲了。还说,这是推迟了好久的一次报复,不过对我来说,可说是比任何可能设想的来得更加甜密一些。在过去二十一年中,我每年曾在幻想中几次杀死过他,而且以一次比一次残酷的方式杀死过他。不过,现在我的怒气平息了下来,缓和下来了,高兴了,甚至兴高采烈了,从此以后要把他当作真正的、有价值的朋友,并且绝不会再杀死他。

  在当年,我把我的遭遇报告了韦布。他果断地说,全世界所有的卡尔顿们也阻挠不了这本书的出版。他要亲自出版这本书,版税百分之三十。他这么办了。他把它印成蓝底金字的封面,一本很好看的小书。我记得是他给取了个书名:《卡拉维拉斯县著名的跳蛙和其它小品文》,定价一元二角五分。是他制的版、印的书,是他在一家承印零星印件印刷厂装订,并通过美国新闻公司发行的。

  六月份,我参加了“教友会市号”轮的旅行。我十一月回来,在华盛顿接到了哈特福德的美国出版公司伊莱沙·布利斯的一封信,要我写本记述那次旅行经历的书,版税百分之五。要是不抽版税的话,可以在交稿时酬谢一万元。我跟阿·德·理查德森商量,他说,“收版税。”我听从了他的劝告,同布利斯成了交。

  我没有钱了,便到华盛顿去,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挣些钱,供我写书时的黄油面包的开销。我碰到了威廉·斯温登,那位历史学家的兄弟。我们一起想出了一个相互支持以维持生活的计划。我们成了如今报界流行的辛迪加之父与创始人。我们成了这个星球上第一家报纸辛迪加的开山老祖。规模很小,不过从未试过的新事业往往如此。我们名单上有十二家报刊,都是周报,全是无名的,穷的,又分散在老远落后的地区。这些小报能有个驻华盛顿的通讯员,那是值得骄傲的事。而对我们来说,人家能这样看待我们也就不错了。这十二家,每家每周从我们那里收到两封通讯,每封一块钱。我们两人,每人每周写一封信,复写六次,给这些施主寄去。这样就是每周二十四块钱,用来维持生活。对我们贫贱的住处来说,这么多也就够了。

  斯温登是我认识的人中间最亲爱、最可爱的一个了。我们一起生活得很幸福,生活得心满意足。无论从天性讲或是从教养讲,斯温登都是个高尚的人。从天性和教养讲,他是个绅士。他非常有教养。他具有高尚的情操。从心地到谈吐,他都是一个纯粹的人。他是个苏格兰人,是个长老会教友,是老式的正统的长老会教友。对宗教真诚热爱,皈依宗教便觉得心里踏实。他一点恶习也没有,除非喜欢苏格兰威士忌可以算一条。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恶习,因为他是个苏格兰人,而对苏格兰人来说,苏格兰威士忌如同牛奶之于人类一样是无害的。拿斯温登来说,那是德行,不过经济上不划算就是了。要不是我们得照顾酒壶的话,二十四块钱一周,那真是阔气了。为了这个酒壶,我们总是很拮据,我们的收入中只要有一笔到迟了,就会引起一些麻烦。

  我记得有一次缺钱用的情景。我们需得有三块钱,而且天黑以前就得有这三块钱。我现在记不起我们是怎样急需这笔钱的,只记得我们非有这笔钱不可。斯温登要我出去弄钱。他说他自己也要出去,看看有什么办法。他丝毫不怀疑我们会弄到钱的。不过我知道,那是他的宗教信仰在发生作用。我可没有这种信心。我一点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弄这么些硬邦邦的钱。我这么说了。我想,他在私下里为我的信念太薄弱而害羞。他要我不用焦急,他用简单、坚定、毫无怀疑余地的口气说,“上帝会给的。”据我看,他充分信任上帝是会给的。不过拿我来说,他如果也有过我的经历——不过,且不用管这个吧。经他一番劝说,他那坚定的信念对我也发生了影响,我们出门时,也几乎深信上帝确实会给的了。

  我在街上逛了一个钟点,一边想着如何设法弄到这笔钱,可是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后来,我逛进了当时的一家新旅馆埃比特大厦的大厅里,在那里坐了下来。一会儿,一只狗慢吞吞地闯了进来。它停下来,朝我张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可友好么?”我用眼睛回答它说,我是友好的。他摇摇尾巴,表示感谢,一边走近来,把下巴靠着我膝盖,抬起棕色的眼睛,讨人喜欢地望着我的脸。它是个可爱的东西,像一个身上披着绸和绒的姑娘一样美。我敲敲它光滑的棕褐色的脑袋,摸摸它往下垂的耳朵,仿佛我们是一对情人似的。不一会儿,迈尔斯准将,我们那一带的英雄,逛了进来。一身蓝制服,金肩章,神气十足,人人都以敬佩的眼光盯着他看。他看到了狗,收住了脚步。他眼神一闪,透露出了他对这样的动物打心底里喜欢。然后,他走上前来,拍拍狗,对我说:“它真好——很稀罕,你肯卖么?”

  我大为感动。这正中我的下怀,斯温登的预言应验啦。

  我说:“肯的。”

  将军说:“你要多少?”

  “三块钱。”

  将军大为诧异。他说:“三块钱?只要三块?怎么啦,这只狗非同一般。至少得值五十块钱。要是我的话,一百块钱也不肯卖。我怕你不了解这狗的好处。你愿意的话,价钱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不愿意做对不起你的事。”

  可是,要是他认识我的话,他准会知道,我无所谓对不起他,正如同他无所谓对不起我一样。我仍和刚才一样安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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