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马克·吐温 > 神秘的陌生人 | 上页 下页
一三


  然后,他贬低所有的严肃事体,并且过分地拿我们人类寻开心;并且对我们的骄傲——我们的类于战争的行为,我们伟大的英雄们,我们不朽的名誉,我们的全能的国王们,我们古代的君主们,我们的可敬的历史——嘲笑着,嘲笑着,一直到一个人因听到他的话而生起病来;最后,他沉默了片晌,说:“不过,到底还并不全是荒谬的,有一种哀愁,当一个人想到人生是多么短暂,你们的庄严、华丽其实又是多么孩子气,而你们的日子又是多么的阴暗!”

  现在所有的事体骤然的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意义。下一刻我们已是在我们的村庄漫步,而且靠近河流处,我看到了“金鹿庄”旅馆的耀眼亮光。接着,在昏暗中,我听到了欢欣的叫喊:“他又再来了!”

  那是西皮·欧梅耶。他已经感到血液的沸腾,他显得炯炯有神;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表示一件事,而且他知道撒旦就在邻近,虽然天色太暗而使人看不见他。他走向我们,我们也就一起走着;而西皮倾注他的喜悦,一如流水一般。正好像他是一个陷溺于爱河中的人,而他把曾经失去的爱,又一度的找寻到了。西皮是一个摩登的、活泼的小男孩。他有得是狂热与表情,这是与尼古拉及我完全不一样的。他心中缠绕着一件最近的、新的神秘事,现在——汉斯·欧波特失踪了。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他说,人们开始对这件事感到好奇。他并不用“焦虑”这一个字眼;“好奇”才是正确的字眼,而且用这一个字眼已是足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人看到过汉斯了。

  “你知道,自从上次他做了那件残酷的事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他。”他说。

  “什么残酷的事?”问这一个问题的,是撒旦。

  “噢,他经常鞭挞他的狗。那是一只很好的狗,而且是他唯一的知己。它对他是很忠心的,而且绝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两天前他又鞭打它。并不为什么理由——只是为取悦他自己——狗叫着,哀求着;提奥多与我也替它求情。但是,他恐吓我们,而且更是用尽力气鞭打它,还把它的一只眼睛打出来。他向我们说:‘你们现在可满意了吧!看一看你们爱管闲事,又对它有什么好处?’——他狂笑着,那个没有心肝的禽兽。”西皮的声音因同情及愤怒而颤抖。我已经猜到撒旦会说些什么。他果然说了:“又是误用了那一个字眼——那卑鄙的诬蔑!禽兽绝不会做那种残忍的行为;只有人类才那样残忍。”

  “好吧!无论如何,那是非人性的。”

  “不,那并不是非人性的。那实在是人性的表现——非常明明白白的是人性的表现。听到你们诽谤那些较高等的动物,把它们所没有,而只能在人类心中寻到的那些素质,强加到它们的身上,那绝不是愉快的事。在那些较高等的动物中,没有一种沾染到所谓‘道德意识’这一种病菌。把你的语言净化一些吧,西皮,把那些虚伪的句子抛弃掉。”

  他讲得非常的冷酷;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没有警告西皮,叫他对这个字的使用要特别小心。我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感受。他宁可得罪所有的亲戚,也不愿得罪撒旦。有一阵很不愉快的静默,但愉快的气氛很快的又降临了;因为那只可怜的狗跑过来,一只眼睛悬垂在外面,它笔直的跑向撒旦,开始呻吟着,断断续续的啐出一些言语;撒旦也以同样的方式回答它。很显然的,他们正在用狗的语言交谈。我们都坐在草地上,在月光中,因为云已经消散,撒旦让狗靠在膝头;把它的眼睛放回原处。它舒服得多了;摇摆着尾巴,舐着撒旦的手,看起来好像很感激的模样。并且它也不断地说着感激的话。我知道它是在道谢,虽然我不了解它的语言。接着他,和它又谈了一会儿。撒旦说:“它说它的主人醉倒了。”

  “是呀,他是喝醉了。”我们说。

  “而且在一小时以后,他从悬崖牧场的绝壁上掉下来。”

  “我们知道那个地方,离这儿有三哩远。”

  “这一只狗跑到村庄去好几次,恳求人们到那儿去,可是没有人理会,还把它赶走了。”

  我们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们并不了解它想要一些什么。

  “它只是想要帮助那一个虐待它的人;它所想到的,也只是那一点。它既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心思去寻找任何食物。它看守它的主人已经有两昼夜之久。对于你们人类,你们怎么想呢?是不是天堂的大门为你们敞开着,而这一只狗却被拒于天堂之外,一如你们的老师所教导的呢?你们人类能够在这一只有德行而且仁慈的狗的躯体中,加上任何的东西吗?”它跳起来,很急切地、很快乐地,而且很显然的准备好听从命令,并耐心地去执行。“去找一些人,跟它一起去——它会带你们到那一具腐尸那儿。请顺便带一个教父去安排后事;因为死亡是邻近了。”

  讲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就消失了,留给我们难过与失望。我们带了一些人,并请阿多尔夫教父一起去。我们看到了那个死去的人。除了狗以外,大家都无动于衷。它悲伤地狺狺吠叫着,轻舐着死者的脸,无法平静下来。我们就地把他埋了,没有用棺材,因为他一文不名,而且除了那只狗以外,一个朋友也没有。假如我们再早一个钟头到达,也许教父来得及送那可怜的人上天堂;但他现在已经掉到地狱,在烈火中焚烧。这真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在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在时间的安排上吃亏。对这个可怜的畜牲来说,一个小时是那么重要,但是他偏偏无法等待;而这一个小时,就为他划出了天壤——永久的快乐呢,或者是无尽期的痛苦。一个小时竟然有那么大的价值,这真是令人感到害怕的理念;我想我再也不可能浪费一小时的光阴,而叫我毫无悔恨及惊惧。西皮是沮丧、伤心的。他说,做为狗也许比较好,不用承担这个风险。我们把狗带回来,为我们自己而保有它。当我们一同行进的时候,西皮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它使我们很欣喜,使我们感到很舒畅。他说,这只狗已经宽恕了虐待它的主人,上帝也许会因此赦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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