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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安楠达摩依把萨迪什拉到身边,吻了吻他的头,转过脸对苏查丽妲说:“我来找你商量件事儿,小母亲,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毕诺业说他的婚礼一定要在我家里举行,不过我没有同意,我问他是不是已经变成这样一个大老爷,必须在自己家里娶媳妇才能称心。可是那样是办不到的,所以我选了一所离你这儿不远的房子。我刚刚从那儿来。请你和帕瑞什先生说说,请求他答应。”

  “我爹无疑是会答应的。”苏查丽妲保证说。

  “到你爹那儿去了之后,”安楠达摩依紧接着说,“你还要到新居去。婚期定在星期一,这几天我们得把新居布置好。时间剩下不多了!本来我一个人也可以安排妥当的,不过我知道如果你不去帮忙,毕诺业一定会十分难过。他没有勇气自己直接来找你——事实上,他在我面前连你的名字都没提过——从这里我也可以看见,在这一点上,他是很伤心的。你绝不能袖手旁观——因为那样也会伤害罗丽妲。”

  “妈妈,您能参加这个婚礼吗?”苏查丽妲惊愕地大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安楠达摩依问道,“你怎么跟我用‘参加’这种字眼呢?难道我仅仅是一个外人,所以你可以用这样两个字吗?怎么,这是毕诺业的婚礼呀!在这种时候,我必须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不过我跟毕诺业说过,在这个婚礼上,我不是他这边的人,而是新娘那边的人——他到我家里来和罗丽妲结婚!”

  安楠达摩依对罗丽妲充满了怜悯之情,因为她虽然有母亲,可是在她一生的这个吉祥的日子被她母亲赶出家门了。因为这个缘故,她才这样竭尽全力地去防止在婚礼上可能出现一点点罗丽妲没有人关怀或爱护的迹象。安楠达摩依要代替她的母亲,亲手给罗丽妲打扮,要做好欢迎新郎的一切准备,让两三个请来的客人受到热烈的款待。而且要把房子收拾得这样整洁,好让罗丽妲一搬进来就感到十分舒适。

  “要是您这样做,您不会受到责难吗?”苏查丽妲问道。

  “也许会,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安楠达摩依感叹地说,想起了摩希姆大吵大闹的样子。“即使有一点唠叨,只要不声不响,过一阵子人们就会完全忘记的。”

  苏查丽妲知道戈拉不会参加婚礼,她很想知道他有没有设法阻拦安楠达摩依。但她没法提出这个问题,而安楠达摩依却连戈拉的名字都没有提到。

  哈里摩希妮早已听见安楠达摩依来了,不过她不慌不忙地干完她的活儿才来见她。

  “啊,姐姐,你好?”她问道,“我很久没有看到你,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

  “我是来接你的外甥女的。”安楠达摩依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抱怨,而且把他们的打算也都告诉了她。

  哈里摩希妮板着个脸,一声不响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不能参预这件事。”

  “不,姐姐,我并不想麻烦你,”安楠达摩依说,“你用不着担心苏查丽妲,我随时都和她在一起。”

  “那么,我还是把话讲清楚了吧,”哈里摩希妮恼火地大声说,“拉妲腊妮总是说她是一个印度教徒。事实上,她也是朝着那个方向走的。不过如果她想进入印度教社会,她就得走得稳一点。就是照现在这样,将来闲话也少不了,虽然我可以想点办法——不过从今天起,她非得特别小心不可了。人们首先要问,她这么大了,为什么还不结婚——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想法回避,不作明确的答复——要是我们想想办法,并不是不能给她找一个好丈夫,可是你说说看,一旦她又恢复过去的老样子,我们还能管得了她吗?你们家也是印度教家庭,这些你都知道,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呢?要是你自己有个女儿,你能让她去参加这样的婚礼吗?你不也得想想她自己的婚礼吗?”

  安楠达摩依吃惊得这样厉害,只能惊奇地看着苏查丽妲,她羞得满脸通红。

  “我并不想勉强她去参加,”安楠达摩依说,“要是她不愿意,

  那么我……”

  “那么我就弄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哈里摩希妮提高了声音说,“你自己的儿子一直给她灌输他那一套印度教的见解,现在你又带来了你这些看法!你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从前的那个哈里摩希妮哪里去了?住在帕瑞什先生家的时候,她总是胆小得像一个罪犯,只要有人对她稍稍表示赞许,她就死死抓住不放。今天她像一只母老虎那样保卫自己的权利。她一天到晚都感到坐立不安,怀疑她周围的人都和她作对,想办法把苏查丽妲抢走。她弄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今天她心里感到不安,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以前,当她看见自己整个世界全是一片空虚的时候,她曾从她所托庇的神那里寻求安慰,可是现在她的心再也不能从他那里得到安慰了。以前她曾经十分迷恋尘世生活,后来无情的灾难使她弃绝尘世,心里完全摈弃了金钱、房产或亲戚,甚至想都不愿想一想。如今,创伤稍稍平复,尘世便又开始对她施展致命的魅力,一切希望和欲望,连同积累了多少天的饥渴,又在她的心里苏醒过来了。她回到她以前摈弃的尘世,速度如此之快,使她变得比原先在尘世的时候还要坐立不安!安楠达摩依看见哈里摩希妮在寥寥几天之内,无论是面容眼神、举止行动、言谈态度都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不禁大吃一惊;她那颗温柔慈爱的心为苏查丽妲充满了痛苦与忧虑。如果她事先对这种潜伏的危险稍有觉察,就绝不会来请苏查丽妲参加婚礼了。可是现在她的问题却变成怎样才能使苏查丽妲不受打击了。

  哈里摩希妮指桑骂槐地攻击戈拉的时候,苏查丽妲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出了屋子。

  “姐姐,你不用担心,”安楠达摩依说,“这些事以前我都不了解,不过我不再要求她去了。你也不要再说她。她从小受的是另一种教育,要是你一下子管得太严,恐怕她会受不了的。”

  “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懂吗?”哈里摩希妮叫屈地说,“让她当面告诉你,我有没有使她为难过!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总是说,只要老天爷让她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噢!我多么不幸呀!想到有一天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就简直睡不着!”

  安楠达摩依离开的时候,苏查丽妲从房间出来向她行礼。安楠达摩依慈祥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说:“亲爱的,我要来把一切都讲给你听的,所以你不必难过。靠神的恩典,这件好事会圆满结束的。”

  苏查丽妲没有回答。

  第二天一清早,安楠达摩依就带着她的女仆拉契米去打扫新居的堆积了很多天的尘土,她刚用水把地板完全冲洗干净,苏查丽妲就来了。安楠达摩依一看见她,便扔下扫帚,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又开始热心地擦刷、打扫和冲洗房子里的一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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