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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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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什米在帘子后边观察毕诺业,并且看中了他。摩希姆从毕诺业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一直只把他当作戈拉的朋友。首先引起他的注意、提出毕诺业有可能成为他们家女婿的,倒是他这位太太。她极力劝她丈夫说,毕诺业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他绝不会要嫁妆。 现在,虽然毕诺业住在他们家,但由于戈拉遭到不幸,他情绪低落,无法和他谈女儿的婚事,只好瞪着眼睛干著急。 不过,到了星期天,他们家那位恼火的女主人亲自来管这件事了。她把摩希姆从安息日午睡的美梦中吵醒,把他连人带蒟酱盒子一起赶到毕诺业那边去,毕诺业正在把班金·昌德拉①不久前创办的《邦加达山》杂志最近一期的文章读给安楠达摩依听。 〔①班金·昌德拉:(一八三八~一八九四),印度小说家,他对后来的孟加拉国作家,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摩希姆在请毕诺业吃过蒟酱之后,就开始把戈拉骂了一通,说他控制不住自己、做下了蠢事;然后屈指计算离他期满出狱还有多少天。他很自然地——也是很随便地——提起阿克朗月已经几乎过去一半;说到这儿,他觉得可以言归正传了。 “你听我说,毕诺业,”他接着说,“你认为阿克朗月不宜举行婚礼,那真是胡说八道,就像我以前说的,要是你在我们别的规矩和禁忌之外,再加上一本家族历书,那么,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就甭想结婚了。” 安楠达摩依看见毕诺业很为难,便出来解围说:“萨茜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毕诺业就认识她了,他实在很难认为她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所以才拿阿克朗月来推托。” “那么,一开头他就该坦率地说他不情愿呀。”摩希姆说。 “就是自己的思想,一个人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认识清楚,”安楠达摩依回答,“不过,摩希姆,你何必这么着急呢?毫无疑问,新郎是不会没有的。等戈拉回来——他认识不少适龄的年轻人,一定可以在他们当中给萨茜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唔,”摩希姆拉长脸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妈妈,如果您不出来阻挠,毕诺业是绝不会反对这门亲事的。” 毕诺业慌慌张张地正要提出抗议,可是安楠达摩依不让他说话,“你说得倒也对,摩希姆,”她说,“这件事我不能给毕诺业任何鼓励,他还年轻,一时冲动,可能就会答应下来,可是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样,安楠达摩依把摩希姆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掩护了毕诺业,免得他受摩希姆攻击。毕诺业对自己的软弱感到很羞愧。不过摩希姆没有给毕诺业改口的机会,没等他表示不愿意,就气冲冲地走出屋子,一边心里暗骂:“继母绝不会有生母那样的感情。” 安楠达摩依非常清楚摩希姆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这样谴责她。她知道按照社会的准则,家里一切争吵都会归罪于继母。可是她从来没有根据别人对她的看法来改变自己行为的习惯。从她收养戈拉那天起,她就和风俗习惯决裂了,而且实际上走上了经常要受社会指责的道路。 因为她不得不和别人一起隐瞒了一件事情的真相,经常感到内疚,因而对别人苛刻的批评也就觉得无所谓了。别人骂她是基督徒时,她把戈拉搂在怀里说:“老天爷知道,管我叫基基徒并不是骂我!”这样,她逐渐习惯于不理睬她那个社会圈子的清规戒律,只是按照自己的天性行事。因此,不管摩希姆是在嘴上、还是在心里骂她,都不可能阻止她做她认为应该做的事。 “毕努,”安楠达摩依突然说,“你已经有许多天没有上帕瑞什先生家里去了,不是吗?” “没有很多天,妈妈。”毕诺业回答。 “你自从乘船回来的那天去过之后,肯定没有再去了。”安楠达摩依说。 日子倒真没几天,不过毕诺业知道,在那之前,他经常到帕瑞什先生家里去,那些日子,安楠达摩依很少能看见他。从那个角度来看,他倒是容易承认最近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去了——对他来说,确实是相当长了。 他从腰布边抽出一根线,但依然一声不响。 正在这个时候,仆人进来通报有两位姑娘来拜访夫人。毕诺业怕自己碍事,忙站起身来,但他们还在猜测来客是谁的时候,苏查丽妲和罗丽妲已经走进了屋子,这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退出去了。他只好留下来,难为情地默默不语。 两个姑娘向安楠达摩依行了触脚礼。罗丽妲没有特别招呼毕诺业,但苏查丽妲给他鞠了一躬,道了一声“你好”,然后转过身向安楠达摩依作自我介绍:“我们是从帕瑞什先生家来的。” 安楠达摩依亲热地欢迎她们,同时表示:“亲爱的姑娘,你们用不着介绍自己。我没有见过你们,这是事实,可是我觉得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她很快就使她们感到像在家里一样自由自在。 苏查丽妲看见毕诺业默默地坐在一边,想拉他一起谈谈,便说:“你有一阵子没有来看我们啦。” 毕诺业回答时看了罗丽妲一眼:“因为我怕滥用你们对我的感情,去得太勤,就会不受欢迎了。” “难道你不知道感情总是会被人滥用的吗?”苏查丽妲笑着说。 “他能不知道吗?”安楠达摩依说,“如果你们明白他一天到晚怎样支使我就好了——我给他那些怪念头弄得一刻也不得安宁。”她慈爱地看着毕诺业。 “老天爷就是用我来考验祂赐给您的耐性的。”毕诺业反驳说。 听到这话,苏查丽妲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一下罗丽妲说:“你听到了没有,罗丽妲?我怀疑我们是不是也受过考验,而且被认为没有耐性。” 安楠达摩依看到罗丽妲没有反应,便笑着说:“这一次可是毕诺业自己在经受考验了。你们不知道在他心里,你们占了多么重要的位置。每天晚上,他只谈你们。只要提到帕瑞什先生的名字,就足以让他高兴了。”安楠达摩依一边说,一边看罗丽妲。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装得自然一些,但一抬起头,就羞得满脸通红。 “你们绝想不到,为了替帕瑞什先生辩护,他和多少人吵过架。”安楠达摩依接着说,“他那些正统印度教的朋友都挖苦他,说他正在变成一个梵教徒,有些人甚至想剥夺他的种姓——亲爱的毕努,你用不着这么难为情,你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你说呢,我的小母亲?” 这一次罗丽妲抬起头来了,不过安楠达摩依转过脸看着她的时候,她垂下了眼睛。苏查丽妲替她回答说:“毕诺业先生一直对我们很好,拿我们当朋友——这并不完全因为我们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而是由于他心胸开阔。” “这我可不能同意。”安楠达摩依笑着说,“毕诺业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这许多年,除了我的戈拉,他没有交过什么朋友,甚至和他类似的人,他也合不来。可是自从他认识了你们,就很少看见他了。为了这个,我本来还想找你们去吵架呢,不过现在我知道我也和他完全一样了——亲爱的,你们实在太可爱了。”安楠达摩依说到这里,便依次摸了摸她们的下巴,然后吻了吻自己的手指头。 毕诺业愈来愈显得难为情。苏查丽妲觉得他很可怜,于是说:“毕诺业先生,我爹和我们一道来了,正在楼下和克里什纳达雅尔先生谈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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