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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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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们家的姑娘不怕见生人吧?” “一点儿也不怕。”戈拉说。 在别的时候,戈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准会带点儿强调的语气,现在说得那么平静,就更令安楠达摩依迷惑不解了。 第二天早晨,戈拉没有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地做好一天的准备工作。他站在寝室朝东的窗户前面,心不在焉地朝外看了很久。小巷的尽头是一条大街,大街对过是一所学校。校园里有一棵苍老的詹宝兰树,树叶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朝阳的红光朦胧地从中穿过。戈拉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它。晨雾逐渐消失了,灿烂的光束像一把把闪闪发光的刺刀穿透了簇叶的密网。大街上因为有了来往行人和辚辚的马车声变得愈来愈热闹了。 戈拉忽然看见阿比纳什和几个同学正在沿着小巷朝他家走来。他用极大的意志力挣脱了那使他着魔的沉思之网。“不,这可不行!”他大声对自己说,用力之猛,就像朝自己心窝上打了一拳,说完他就冲出去了。 他严厉地责备自己没有在同事到达之前及时做好准备——这事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决心不再到帕瑞什先生家去,而且要想办法忘掉这一家人,甚至要暂时避开毕诺业。 他和他的朋友们在谈话当中商量好要沿着大干线作一次徒步旅行。他们决定不带一文钱,路上能讨到什么就吃什么。 这个决定使戈拉无比兴奋。他一想到可以用这种办法摆脱一切束缚,到开阔的原野去走一趟便感到十分快乐。他觉得单单这个冒险的设想就已经把他那颗陷入罗网的心解放出来了。戈拉像一个放了学的孩子,几乎是跑着离开家去为这次旅行作好准备的。他心里反复地重复一个论点:只有工作是真实的,使他这般神魂颠倒的缕缕柔情,只不过是些错觉。 克里什纳达雅尔手里提着一罐恒河圣水,肩上披着一条写上神名的披巾,口里念着神圣的曼陀罗经,正在往屋里走,戈拉匆匆忙忙地走出门去,正好和他撞个满怀。戈拉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身向他行触脚礼表示歉意;但克里什纳达雅尔慌忙把脚缩回去说:“没事儿,没事儿。”侧着身子,走过去了,心想戈拉这一撞,他在恒河的这次晨浴就算前功尽弃了。 戈拉从来没有想到克里什纳达雅尔如此小心谨慎,都是为了避免和他接触;只认为他的过分拘谨不过是他那狂热的欲望的一部分——根任何人都不接触,免得被人玷污——他不是和安楠达摩依——自己的妻子,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彷佛她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吗?他和忙忙碌碌的摩希姆不也是几乎不接触吗?在家里,他只和他的孙女萨茜有点儿来往,教她怎样正确地拜神和让她背诵梵文经典著作。 因此,在克里什纳达雅尔躲开他的时候,戈拉对父亲的这种做法只是笑了笑。但事实上这种做法已经使他逐渐乃至完全跟父亲疏远了;虽然他不赞成母亲的一些非正统印度教的习惯,但他还是把全部的热爱献给这位离经叛道的母亲。 戈拉在吃过早点之后,把换洗的衣服打成一个小包,像英国旅行家那样背在身上。他走到安楠达摩依跟前说:“妈妈,我想到外面去几天,请您答应我吧。” “你到哪儿去,我的孩子?”她问。 “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他回答。 “去办什么事情吗?” “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只不过想到外面去走走。” 戈拉看见安楠达摩依一声不响,便焦急地恳求她说:“妈妈,请千万不要说不行。您是了解我的,用不着担心我会变成一个苦行僧,从此流浪在外。我不能长久离开您,这您也知道,不是吗?” 戈拉对他妈妈从来不曾这样清楚地流露过自己的情感,这话一出口,便觉得很难为情。 安楠达摩依虽然心里暗暗高兴,但看见戈拉不好意思,为了使他安心,便说道:“毕诺业当然跟你一块儿去啰,不是吗?” “妈妈,您老是这样。您以为没有毕诺业保镖,您的戈拉就会让人绑走了。毕诺业不去。我要治好您对他的这种迷信,虽然没有他保护,我也要平安健康地回来。” “可是你过不久总会给我来封信吧?”安楠达摩依问道。 “您最好先假定收不到信。这样,如果收到了,您就会更加高兴了。没有人要偷走您的戈拉,您不用害怕。他不是您想象的无价之宝。如果有人看上了我的这个小包袱,我就双手奉送,只身回家——我可以向您保证,绝不会为了它去跟别人拚命。” 戈拉弯下身子给安楠达摩依行触脚礼。她用手摸摸他的头,然后吻自己的手指,为他祝福,并没有劝阻他。决定了的事情,她从不因为它会使自己痛苦或担心它会带来灾难而横加阻挠。她一生经历过不少艰难和危险,对外面世道也并不陌生。她从来不知道害怕。今天她感到很不安,并非怕戈拉会遇到危险,而是因为从昨天晚上起,她就猜出他心里很不舒服,现在她相信,这正是他突然要出去旅行的原因。 戈拉背着包袱刚刚走到街上,就看见毕诺业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朵深红色的玫瑰花走过来。“毕诺业,”戈拉说,“你给我带来的是祸是福,不久便会见分晓。” “你是去旅行吗?”毕诺业问。 “不错。” “到哪儿去?” “只有天知道。”戈拉笑着说。 “不能说得清楚些吗?” “不能。去找妈妈吧,她会把一切全告诉你的。我现在得走了。”说完,戈拉便迈开大步走了。 毕诺业走进安楠达摩依的房间向她行礼,把两朵玫瑰花故在她脚前。她捡起花朵问道:“你在哪儿采来的,毕诺业?” 毕诺业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每逢我得到一样好东西,我就要先献在您脚前。不过,妈妈,您一定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呀?”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安楠达摩依问道。 “因为您忘记像往常那样给我吃蒟酱叶了。”毕诺业回答。 安楠达摩依请他吃了之后,两个人一直谈到中午。毕诺业也说不出为什么戈拉要去作这样漫无目的的旅行;但在谈话中,安楠达摩依问他昨天有没有把戈拉带到帕瑞什先生家里去,毕诺业便把一切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她仔细地听了他的每一句话。 告别的时候,毕诺业说:“妈妈,您接受了我的敬意了吗?花儿已经受到您的祝福,现在我可以拿走了吧?” 安楠达摩依把玫瑰花交给毕诺业时不禁笑了。她可以看出来这两朵花受到如此重视,绝不会仅仅是由于好看,无疑,除此之外,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 毕诺业走了之后,她把听到的话想了很久,并且祷告上苍,不要让戈拉痛苦,也不要让他和毕诺业之间的友谊受到损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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