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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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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安楠达摩依这些话,一丝隐隐约约的忧虑第一次掠过了毕诺业的心,他很快地看了看母子二人的脸。不过他马上就把一切疑虑的阴影从心里排除了。 戈拉彷佛也觉得有些迷惑不解。“妈妈,”他说,“您的话我听不大懂。孩子们在遵守古圣梵典的家庭里发育成长并没有困难——您从谁那里得到启示,觉得神对您另有特殊的安排呢?” “把你交给我的那一位给我的启示,”安楠达摩依回答,“我能怎么样呢?我作不了主。啊,我的傻孩子,你这么傻,真让我哭笑不得。不过不要紧,随它去吧。那么,毕诺业不能在我屋里吃东西啦——决定啦?” “一有机会,他就会像箭一样飞去的,”戈拉大笑说,“而且胃口好得出奇。不过,妈妈,我不让他去。他是婆罗门的子孙。不能让他为了几块甜食忘记了他的责任。他得作许多牺牲,刻苦修行,才能不辜负他的光荣出身。不过,妈妈,请您不要生气,我给您行触脚礼啦。” “多古怪的念头呀,”安楠达摩依大声说,“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只想告诉你,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遗憾的是我把你抚养大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要我接受你的所谓信仰是不可能的。你不在我房里吃饭,这有什么,只要早晨和晚上我都看得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毕诺业,亲爱的,不要那样难过。你太敏感了;你以为我伤心了,其实并不然。孩子,不要担心,过些日子我再请你到我屋里吃一顿由一个地地道道的婆罗门烧的饭。至于我自己,我郑重通知你们:我打算继续让拉契米给我打水。”说完之后,她就下楼去了。 毕诺业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子慢慢地说:“戈拉,你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谁太过分了?” “你!” “一点也不!”戈拉加重语气说,“我主张每一个人都要严守本分;你只要退后一步,前途如何,就很难说了。” “可是她是你的母亲呀!”毕诺业抗议说。 “我知道什么是母亲,”戈拉回答,“你用不着提醒我。有我这种母亲的人,世上能有几个?不过一旦我开始不尊重习惯,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不尊重母亲的。听着,毕诺业,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感情固然可贵,但世界上还有更可贵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毕诺业犹犹豫豫地说:“很奇怪,戈拉,今天我听了你母亲的一番话之后,心里感到有些不安,我觉得你母亲有些事不好和我们讲,而这使她很痛苦。” “啊,毕诺业!”戈拉不耐烦地说,“不要胡思乱想啦——这没有好处,只能浪费你的时间。” “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你从来都不注意,”毕诺业回答,“你看不见的,就认为是胡思乱想。不过我向你保证,我常常发觉你母亲心里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一个和她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使她的家庭生活很不愉快的秘密。戈拉,她说的话,你应该仔细听听。” “她说的话我够仔细听的了。”戈拉回答说,“我不去仔细琢磨,是因为我怕琢磨错了。” 【第四章】 抽象概念作为一种见解倒是挺不错的,但应用到人们身上,就不那么行得通了——至少在毕诺业身上是这样,因为他的行动多半是听凭心灵指引的。因此,在辩论中,不管他用多高的嗓门来维护一个原则,但当他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他还是首先要考虑到人情。因此,他接受戈拉提出的那些原则,究竟有几分由于它们本身正确,有几分出于对戈拉的伟大友谊,这就很难说了。 在下雨的那天晚上,他从戈拉家里出来,沿着泥泞的街道,慢慢走回家去,一路上心中不停地在争斗:是应该坚持原则呢,还是听从心灵的召唤? 戈拉提出这样一个论点:目前,为了使印度教社会不受各种各样公开和隐蔽的攻击,就有必要对饮食和种姓的问题经常保持警惕。毕诺业对这个论点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甚至和不同观点的人热烈争论。他说,敌人从各个方面来攻击你们的堡垒时,如果你用生命去保卫通向堡垒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个门窗,甚至墙缝,别人都不能说你为人固执。 不过戈拉不让他在他母亲的房间里吃东西,对他却是一个打击,使他非常伤心。 毕诺业从小没有父亲,在童年时代,母亲也去世了。乡下有他一个伯父,但从小他就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加尔各答读书。从他的朋友戈拉把他介绍给安楠达摩依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管她叫“妈妈”。 他常常到她屋里,缠着她给他做些好吃的点心。他还常常做出嫉妒戈拉的样子,说妈妈在分东西吃的时候不公平。毕诺业心里十分清楚,只要他三两天不去看她,她就会盼着他来尝一尝她做的美味糕点——这时,她是多么焦急地等着他们散会啊。而今天,为了印度教社会,他竟不能和她在一起吃东西。这样的事,她接受得了吗?他自己能容忍吗? 她倒是微笑着说:“从此以后,要是请你来吃饭,我就再不碰你吃的东西了,我要请一个地地道道的婆罗门来给你烧饭。”不过她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毕诺业到家的时候,心里禁不住这样想。 他那间没有什么陈设的屋子又黑又乱,到处堆满了书籍和纸张。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灯,灯上净是佣人的脏手印。写字台的白桌布上面布满了墨水印和油迹。待在这里简直让他透不过气儿。这里没有人陪伴他,关心他。他情绪十分低沉。现在拯救祖国、保卫社会,诸如此类的责任彷佛都是那么模糊和虚假了。在七月的一个明亮美丽的早晨飞进他笼子又飞走了的那只“无名小鸟”倒显得真实得多。不过毕诺业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那只“无名小鸟”了;为了把心平静下来,他就去回忆戈拉现在不让他在那儿吃东西的安楠达摩依的房间。 水泥地板擦得锃亮——房间的一边有一张很软和的床,上面铺着一条白得像天鹅翅膀似的床单,床边有一张小凳子,上面点着一盏灯。安楠达摩依正在低着头做活儿,她一定是在那儿用五色线缝她那条五色被面了。女仆拉契米坐在她脚边,用怪腔怪调的孟加拉国话唠唠叨叨地和她闲扯。每逢安楠达摩依心里有事,她就会拿起这条被面来缝的。毕诺业聚精会神地回忆她专心做事的那副平静的面容。他言自语地说:“愿她脸上慈爱的光辉保护我的心灵,免除一切烦恼。愿她作为祖国的象征鞭策我坚定地尽我的责任。”他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妈妈”,他说:“您亲手给我做的饮食,全都是玉液琼浆,没有一部古圣梵典能否定这一点。” 在这静静的房间里,只听见大钟平稳的滴嗒声,毕诺业觉得实在待不下去了。一只壁虎在靠近油灯的墙上捉小虫。毕诺业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拿了把雨伞,到街上去了。 他拿不定主意到什么地方去。起先也许他想回到安楠达摩依身边,但他突然想起那天是星期日,便决定去参加梵社的礼拜,听凯舒布①先生布道。他知道礼拜这时快要结束了,但他还是决定要去。 〔①凯舒布,吕德拉·森:(一八三八~一八八四八),一八六五年梵社分裂为两派,一派是元始梵社,一派是印度梵社。凯舒布·森是印度梵社的领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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