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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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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戈拉和毕诺业正要从屋顶平台上走下来,戈拉的母亲就来了。毕诺业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触脚礼。 看见安楠达摩依的人没有一个相信她是戈拉的母亲。她身材苗条,但很结实;头发有些地方已经花白,但并不显著。乍一看,你会觉得她只有三十多岁。她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像是由一位大师精心雕刻出来的。她的淸瘦的轮廓十分匀称,脸上流露出纯洁和智慧的光芒。她的皮肤是浅黑的,和戈拉的很不一样。她有一个使亲友觉得十分惊奇的习惯,那就是——除了纱丽之外,她还穿一件紧身胸衣。在我们谈到的这个时代,虽然有些时髦的年轻妇女已经开始穿紧身胸衣,但旧派的妇女还是对它斜目而视,认为它大有基督教的味道。安楠达摩依的丈夫克里什纳达雅尔先生曾在军粮部工作,安楠达摩依从小跟着他离开孟加拉国,在外省待了很久,因此她再也想不到把身体适当地遮盖起来,竟是一件可耻或可笑的事。尽管她一天到晚辛勤地操持家务: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管理账目,照顾家人和邻居,但她还是显得从容不迫。 安楠达摩依向毕诺业还礼之后说:“只要我们在楼下能够听到戈拉的声音,便知道毕努来了。孩子,这一阵子我们家总是静悄悄的,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呀?病了吗?” “没有,”毕诺业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有,妈妈,我没有生病,不过请您想想,雨下得多大啊!” “下雨,真是笑话!”戈拉插进来说,“雨季过去之后,毕诺业就会拿太阳作借口了。如果你把责任推给外界因素,它们当然无法替自己辩护,不过真正的原因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在胡说些什么,戈拉!”毕诺业抗议说。 “不错,孩子,”安楠达摩依表示同意地说,“戈拉不该那样讲。一个人的心情经常在变,有时爱交际,有时变得消沉,不可能老是一个样儿。不应该拿这个来责备别人。来,毕诺业,到我房间去吃点东西,我给你留了些你爱吃的甜食。” 戈拉用力地摇着头说:“不,不,妈妈,请您不要这样,我不能让毕诺业在您房里吃东西。” “别胡闹啦,戈拉,”安楠达摩依说,“我可没有这样要求过你。至于你爹,他信奉正统印度教信得入迷,不是自己亲手烧的东西,一口也不肯吃。但毕努是我的好孩子,他不像你那样顽固,他认为正确的事,你总不会横加阻拦,不让他去做吧?” “我要阻拦,”戈拉回答,“这件事我一定要坚持,只要您让那个信奉基督教的女仆拉契米侍候您,我就不能让毕诺业在您的房间里吃饭。” “噢,亲爱的戈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安楠达摩依十分苦恼地大声说,“你是她带大的,从前你不是一直吃她做的饭菜吗?不久以前,没有她做的酸辣酱你还吃不下饭呢。除此之外,我怎能忘记她救过你的命呢?那时你出天花,她日日夜夜照顾你。” “那么,您就给她一笔钱,让她去养老吧。”戈拉不耐烦地说,“给她买一块地,盖一所房子,只是不要把她留在家里,妈妈。” “戈拉,你以为什么债都可以用钱来还吗?”安楠达摩依说,“她既不要地,也不要钱,她只要看见你,要不她就活不下去了。” “好吧,如果您喜欢,您就把她留下吧,”戈拉顺从地说,“不过毕诺业不能在您屋里吃饭。古圣梵典是非遵守不可的,妈妈,您是一位那么伟大的梵学家的孙女儿,我不明白您怎么能不遵守我们正统印度教的习惯?这太……” “噢,戈拉,你这个傻孩子,”安楠达摩依微笑着说,“你妈从前也十分注意遵守一切风俗习惯,而且为这些事流过不少眼泪——那时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每天我都在礼拜湿婆①神像,那是我亲手画的,你爹大发雷霆地跑过来把它扔掉。那些日子,我就是吃婆罗门煮的饭,都会觉得不舒服。当时铁路还很少,每逢乘坐牛车、骆驼或轿子出门,就得整天绝食,经常挨饿。你爹不尊重正统印度教的习惯,不论到哪儿都带着妻子,因而得到他的英国主子的赏识,升了官,留在总部工作,不必经常出差了。但即使是这样,你以为他能轻易改变我那些正统印度教的习惯吗?如今他退休了,攒下一大笔钱,突然信奉起正统印度教来了,而且偏狭固执——可是我不能跟着他变来变去。祖宗七代的传统已经一一连根拔掉,你以为一声令下,它们就可以马上重新树立起来吗?” 〔①湿婆:印度教三大神之一。〕 “好啦,好啦,”戈拉回答,“先不要管祖宗七代啦——祖宗并没有提出抗议。不过您是爱我们的,有些事您一定得答应我们。即使您不尊重古圣梵典,您也得尊重以爱的名义提出的要求呀。” “你需要用这样强烈的措辞来提出要求吗?”安楠达摩依疲倦地问,“难道我对这些要求的含义还不明白吗?如果我事事都和丈夫、儿子发生冲突,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不过你可知道我和旧习惯分手是从抱你的那一天开始的?只要你怀里抱住一个孩子,你就会确信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生来就有种姓的。从那一天起,我领悟到假如我看不起一个基督徒或低种姓的人,老天爷就会把你从我手里夺走。我祷告上天,只要你躺在我怀里,成为我家的光,那么,不管什么人给我水,我都愿意接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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