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莎士比亚 > 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 上页 下页 |
第二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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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亚。普里阿摩斯宫中一室〗 普里阿摩斯、赫克托、特洛伊罗斯、帕里斯及赫勒诺斯上。 普里阿摩斯:抛掷了这许多时间、生命和言语以后,希腊军中的涅斯托又向我们发出了这样的通牒:“把海伦交还我们,那么一切其他的损害,例如荣誉上的污辱,时间上的损失,人力物力的消耗,将士的伤亡,以及充填战争欲壑所消费的一切,都可以置之不问。”赫克托,你的意思怎样? 赫克托:就我个人而论,虽然我比谁都不怕这些希腊人,可是,尊严的普里阿摩斯,没有一个软心肠的女人会像我这样为了瞻望着不可知的前途而忧惧。太平景象最能带来一种危险,就是使人高枕无忧;所以适当的疑虑还是智者的明灯,是防患于未然的良方。放海伦回去吧;自从为了这一个问题开始掀动干戈以来,我们已经牺牲了无数的兵士,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像海伦一样宝贵;要是我们丧亡了这许多同胞,去保卫一件既不属于我们、对于我们又没有多大价值的东西,那么我们凭着什么理由,拒绝把她交还给人家呢? 特洛伊罗斯:什么话!哥哥,你把我们伟大尊严的父王的荣誉,去和微贱的生命放在一个天平里称量吗?你要用算盘来计算出他无限的广大,用恐惧和理智的狭窄的分寸来束缚不可测度的巨人的腰身吗?呸,说这样丢脸的话! 赫勒诺斯:你这样痛斥理智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你是个完全没有理智的人。是不是因为你说了这一套意气用事的话,我们的父王就不该用理智来处理他的事务了吗? 特洛伊罗斯:你还是去做梦打瞌睡吧,我的祭司哥哥;你满口都是大道理。我可以代你把你的这番大道理说出来:你知道敌人是要来加害于你的;你知道一柄出鞘的剑是危险的,按照理智,一个人应当明哲保身;所以赫勒诺斯一看见拿起了剑的希腊人,就会像一颗出了轨道的流星似的,借着理智的翅膀高飞远走,这还用得着奇怪吗?不,我们要是谈理智,那么还是关起大门睡觉吧。一个堂堂男子,要是让他的脑中塞满了理智,就会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汩没了他的英勇的气概。 赫克托:兄弟,她是不值得我们费这么大代价保留下来的。 特洛伊罗斯:哪一样东西的价值不是按照着人们的估计而决定的? 赫克托:可是价值不能凭着私心的爱憎而决定;一方面这东西的本身必须确有可贵的地方,另一方面它必须为估计者所重视,这样它的价值才能确立。要是把隆重的祭礼去向一个卑微的神衹献祭,那就是疯狂的崇拜;偏执着私人的感情而不知辨别是非利害,那也是溺爱不明。 特洛伊罗斯:假如我今天娶了一个妻子,我的选择是取决于我的意志,我的意志是受我的耳目所左右;假如我在选定以后,我的意志重新不满于我的选择,那么我怎么可以避免既成的事实呢?一方面逃避责任,一方面又要不损害自己的荣誉,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我们把绸缎污毁了以后,就不能再拿它向商家退换;我们也不因为已经吃饱,就把剩余的食物倒在肮脏的阴沟里。当初大家都赞成帕里斯去向希腊人报复;你们的一致同意鼓励了他的远行,善于捣乱的海浪和天风,也协力帮助他一帆风顺地到了他的目的地;为了希腊人俘掳了我们一个年老的姑母,他夺回了一个希腊的王妃作为交换,她的青春和娇艳掩盖了朝暾的美丽。我们为什么留住她不放?因为希腊人没有放还我们的姑母;她是值得我们保留的吗?啊,她是一颗明珠,它的高贵的价值,曾经掀动过千百个国王迢迢渡海而来,大家都要做一个觅宝的商人。你们不能不承认帕里斯的前去并不是失策,因为你们大家都喊着“去!去!”你们也不能不承认他带回了光荣的战利品,因为你们大家都拍手欢呼,说她的价值是不可估计的;那么你们现在为什么要诋毁从你们自己的智慧中产生的果实,把你们曾经估计为价值超过海洋和陆地的宝物重新贬斥得一文不值呢?啊!赃物已经偷了来了,我们却不敢把它保留下来,这才是最卑劣的偷窃!这样的盗贼是不配偷窃这样的宝物的。 卡珊德拉:(在内)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 普里阿摩斯:什么声音?谁在那儿喊叫? 特洛伊罗斯:这是我们那位发疯的姊姊,我听得出她的声音。 卡珊德拉:(在内)痛哭吧,特洛亚人! 赫克托:这是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上,狂呼。 卡珊德拉: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借给我一万只眼睛,我要使它们充满先知的眼泪。 赫克托:安静些,妹妹,别闹! 卡珊德拉:少年的男女们,中年的、老年的人们,还有只会哭泣的荏弱的婴孩们,大家帮着我哭喊呀!让我们先付清一部分将来的重大的悲恸。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让你们的眼睛练习练习哭泣吧!特洛亚要化为一片平地,我们美好的宫殿要变成一堆瓦砾;我们那闯祸的兄弟帕里斯放了一把火,把我们一起烧成灰烬啦!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海伦是我们的祸根!痛哭吧,痛哭吧!特洛亚要烧起来啦,快把海伦放回去吧(下。) 赫克托:特洛伊罗斯兄弟,你听了我们的姊妹这一种激昂的预言,难道一点都无动于衷吗?难道你的血液竟狂热得这样无可理喻,不知道师出无名,必遭天谴吗? 特洛伊罗斯:赫克托大哥,行动的是非曲直,只有从事实的发展上去判断,卡珊德拉的疯话,更不能打消我们的勇气;我们已经把我们各人的荣誉寄托在这一次战争里了,她的神经错乱的谵语,决不能抹煞我们行动的光明正大。拿我自己来说,我正像所有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一样,什么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愿上帝唾弃我们中间那些畏首畏尾的懦夫! 帕里斯:要是我们不能贯彻始终,那么世人将要讥笑我的行动的轻率,也要讥笑你们决策的鲁莽;可是我指着天神为证,我因为得到你们完全的同意,才敢放胆行事,屏除一切恐惧,去进行这一个危险的计划;要不然单凭着这一双赤手空拳,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一个人的匹夫之勇,怎么抵挡得了倾国之众的敌意呢?然而我可以说一句,要是我必须独自担当这些困难,要是我能够运用充分的权力,那么帕里斯决不从他已经做下的事情中缩回手来,也决不会中途气馁。 普里阿摩斯:帕里斯,你的话说得完全像一个沉醉于自己的欢乐中的人;你自己吮吸着蜜糖,让人家去尝胆汁的苦味。我不敢恭维你的勇敢。 帕里斯:父王,我本来不敢独占这样一个美人所带来的欢乐,可是为了洗刷她的失身的羞辱,我不能不保持她的光荣的完整。要是现在因为迫于对方的威胁,再把她还给敌人,那对于这位被劫的王妃是一件多么不可容忍的罪恶,对于您的尊严是一个多大的污点,对于我又是一桩多么难堪的耻辱!难道像这样一种卑劣的思想,也会侵入您的高贵的心灵吗?在我们这儿即使是一个最凡庸的懦夫,为了保卫海伦的缘故,也会挺身而出,拔剑而起;无论怎样高贵的人,都愿意为海伦献身效命;她既然是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我们难道不应该为她而作战吗? 赫克托:帕里斯,特洛伊罗斯,你们两人的话都说得很好;可是你们对于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不过作了一番文饰外表的诡辩,正像亚理斯多德所说的那种不适宜于听讲道德哲学的年轻人一样。你们所提出的理由,只能煽动偏激的意气,不能作为抉择是非的标准;因为一个耽于欢乐或是渴于复仇的人,他的耳朵是比蝮蛇更聋,听不见正确的判断的。物各有主,这是造物的意旨;在一切人类关系之中,还有什么比妻子对于丈夫更亲近的?要是这一条自然的法律为感情所破坏,思想卓越的人因为被私心所蒙蔽,也对它悍然不顾,那么在每一个组织健全的国家里,都有一条制定的法律,抑制这一类悖逆的乱行。海伦既然是斯巴达的王妃,按照自然的和国家的道德法律,就应该把她还给斯巴达;错误已经铸成,倘再执迷不悟地坚持下去,那就大错而特错了。这是赫克托认为正确的见解;可是虽然这么说,我的勇敢的兄弟们,我仍旧赞同你们的意思,把海伦留下来,因为这是对于我们全体和各人的荣誉大有关系的。 特洛伊罗斯:你这句话才真说中了我们的本意;倘然这不过是一场意气之争,而不是因为重视我们的光荣,那么我也不愿为了保卫她的缘故,再洒一滴特洛亚的血。可是,尊贵的赫克托,她是一个光荣的题目,可以策励我们建立英勇卓绝的伟业,使我们战胜当前的敌人,树立万世不朽的声名;我相信即使有人给他整个世界的财富,勇敢的赫克托也不愿放弃这一个千载一时的机会。 赫克托:我愿意和你们通力合作,伟大的普里阿摩斯的英勇的后人。我已经向这些行动滞钝、党派纷歧的希腊贵人们提出挑战,惊醒他们昏睡的灵魂。我听说他们的主将只会睡觉不会管事,听任手下的将士们明争暗斗;也许我这一声怒吼,可以叫他觉醒过来。(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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