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莎士比亚 > 鲁克丽丝受辱记 | 上页 下页


  贪多务得的人们,痴迷地谋求取到

  那尚未取到的种种,原有的却执掌不牢,

  那已经取到的种种,便因此松脱、丢掉:

  他们贪求的愈多,他们占有的愈少;

  或是占有的虽多,而由于填塞得过饱,

  结果是疳积难消,反而备尝苦恼,

  他们是假富真穷,成了破产的富豪。

  人人都希求荣誉、财富、安宁的晚景,

  而为了赢得它们,要经历险阻重重,

  有时为它们全体,丢弃其中的一种,

  有时为其中一种,将全体丢弃一空;

  鏖战时激情如火,为荣誉可舍生命;

  为财富可舍荣誉;财富常招致纷争,

  终于毁灭了一切,一切都丧失干净。

  我们若肆意贪求,来满足某种希冀,

  也就迷失了本性,不再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资财丰裕,可憎的贪婪恶癖

  偏叫人想到缺欠,把我们折磨不已;

  这样,对已得的资财,我们置之不理;

  只因少了点聪明,我们且取且弃,

  通过不断的增殖,变成一贫如洗。

  如今昏聩的塔昆,必得走这步险棋——

  为成全他的淫欲,而断送他的荣誉;

  为了满足他自己,必得毁弃他自己:

  丧失了自信自尊,真诚又从何谈起?

  既然他自戕其理智,甘愿在尔后的时期

  苦度悲惨的生涯,长遭世人的唾弃,

  又怎能指望别人对待他不偏不倚?

  夜深人静的时刻,已经悄悄来临,

  困倦昏沉的睡意,合拢了众人的眼睛;

  没一颗可意的星儿,肯挂出它的明灯,

  只有枭啼与狼嗥,预告死亡的凶讯——

  枭与狼攫捕羔羊,正好趁这个时辰;

  纯良温雅的意念,都已寂然入定,

  淫欲和杀机却醒着,要污辱、屠戮生灵。

  情焰正炽的王子,这时便一跃起床,

  把他的那件披风,匆匆搭在胳臂上;

  在“邪欲”与“畏惧”之间,昏昏然犹豫彷徨——

  前者婉媚地煽惑,后者怕引起祸殃;

  然而,朴实的“畏惧”,惑于情焰的魔障,

  虽也曾再三再四劝主人抽身退让,

  到头来终归败北,挡不住“邪欲”的癫狂。

  塔昆在一块燧石上,轻轻敲击着宝剑,

  让那冰冷的石头,爆出了火星点点,

  这时他略不迟延,将一支蜡炬点燃,

  让它像北极星那样,指引他淫邪的两眼;

  对着闪烁的烛火,他从容果决地开言:

  “这块冰冷的顽石,我逼它冒出火焰,

  同样,对鲁克丽丝,我也要逼她就范。”

  脸色因恐惧而苍白,他真真切切地预计

  他这可憎的图谋将招致的种种危机;

  在他纷乱的内心,他反反复复地猜疑,

  盘算着:这桩恶行,会带来什么忧戚;

  终于,以轻蔑的神情,他干干脆脆地鄙弃

  这豪不足恃的依托——这随泄随消的淫欲,

  于是正直地钳制了这种不正直的心意:

  “荧荧悦目的蜡炬,快收敛你的光芒,

  莫让这光芒遮暗了那比你更亮的形象!

  在犯罪以前死去吧,亵渎神明的狂想!

  莫让那完美的圣物沾染上你的肮脏!

  向那洁净的庙堂,献上洁净的仙香;

  有什么行为玷污了爱情的雪白衣裳,

  纯良正直的人们就该痛责其刁妄。

  “给骑士的身份贻羞,叫雪亮的刀枪受辱!

  使我地下的祖先,蒙受难堪的亵渎!

  这侮慢神明的恶行,有无穷后患隐伏;

  我横戈跃马的男儿,岂能做柔情的俘虏;

  要具有真正的品德,才算得真正的勇武;

  我若是胡作非为,这卑劣罪行的垢污

  会留痕在我脸上,会刻入我的肌肤。

  “是的,纵然我死了,丑名会继续留存,

  成为我金质纹章上一块刺目的斑痕;

  纹章官将要设计某种可憎的纹印,

  表明我如何愚妄,又如何色令智昏;

  因这一耻辱的标记而含羞抱恨的子孙

  会诅咒我的枯骨,也不怕‘不孝’的罪名,

  惟愿我——他们的先人,不曾在世上出生。

  “就算我如愿以偿,又有什么能得到?

  飞逝的欢情像幻梦,像空气,又像水泡!

  谁肯以一星期悲悼,买来一分钟欢笑?

  或为了一件玩意儿,把永生的灵魂卖掉?

  谁肯把葡萄藤拆毁,只为了尝一颗甜葡萄?

  有哪个痴愚的乞丐,会这样不知分晓——

  为了摸一摸王冠,情愿被御杖击倒?

  “柯拉廷若在睡梦中,梦见我此行的目的,

  岂不会惶遽地醒来,怀着狂暴的愤激,

  匆促地赶回城堡,制止这卑污的主意,

  制止这无端的侵犯——对美满姻缘的袭击,

  这伤害贤人的灾祸,这玷辱青春的污迹,

  这绵延无尽的羞耻,这扼杀贞节的暴力,

  这种千秋万世永遭谴责的罪戾?

  “有朝一日你指控这桩污黑的罪孽,

  我的口才编得出什么理由来辩解?

  我的舌头会沉默,我的视力会消歇,

  脆弱的骨节会震颤,欺诈的心房会流血!

  罪行是这般严酷,恐惧却更为酷烈,

  既无力迎敌作战,也无处奔逃退却,

  像失魂丧胆的懦夫,战兢兢伫候毁灭。

  此行据基特里奇(Kittredge)注释译出。
  在古代欧洲,常授予贵族或绅士家族以世袭的“家族纹章”(也可译为“家徽”或“族徽”),上面画着图案或写着格言。骑士的纹章常绘于军服上。如果这一家族的重要成员有了不名誉的行为(例如,对妇女犯有暴行),就要在他们的家族纹掌上增添一种特殊的记号,以示儆戒。下文“可憎的纹印”、“耻辱的标记”即指此。负责设计、记录和解释各种纹章的官员,称为“纹章官”。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