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缪塞 >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 上页 下页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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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处于尴尬之中的人们那样,左右前后地看看。这个年轻人住的房间在五楼。屋里的一切都显示出屋主的清贫而勤劳。屋里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些书籍、乐器、白木画框、铺着桌布的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一些纸张、一张旧扶手椅和几把普通椅子。但是,这一切都透出一种干净利落,整体看来,让人觉得挺舒服的。而他本人,则是有着一副开朗、活泼的容貌,先就让人产生好感。我瞥见壁炉上有一张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肖像。我若有所思地走了过去,他便告诉我说,那是他的母亲。 于是,我想起来了,布里吉特曾经常常提起他,因此我所忘记了的各种细节全部回到脑海中来了。布里吉特打小就认识他了。在我来到当地之前,她有时去N城看看他。但是,自我来了之后,她就去过N城一次,而他当时根本就不在那儿了。因此,我是纯粹由于偶然才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事,可这些事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没有什么财产,全靠一点点工薪收入来养活母亲和妹妹。他对母亲和妹妹的照顾真堪称表率。他为她们节衣缩食。尽管他作为音乐家拥有可贵的天才,足以使他发财致富,可是,他却极其诚实,安分守己,总是宁可安贫乐道,而放弃了遇到的成功的机遇。总而言之,他是属于那些为数不多的人,他们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很高兴别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真正的价值。 有人曾跟我讲过一些他的情况,足以把他这个人描绘出来:他曾经热恋上邻里的一个漂亮姑娘,经过他一年多的执著追求,人家同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这女子同他一样贫穷。当婚约正要签订,结婚的一应准备全部就绪的时候,他的母亲问他道:“你妹妹怎么办?谁来负责她的婚嫁?”只这一句话便让他明白了,如果他要娶妻的话,他所挣的那点钱将用在自己小家庭的花销上,因此,他妹妹将来就不可能有嫁妆了。于是,他立即终止了开始进行的所有一切,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的婚姻和爱情。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到了巴黎,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 我曾在当地听人说起过这段故事,一心想知道这个主人公是哪一个。我觉得这种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比疆场上所有的丰功伟绩都更加令人敬佩。看到他母亲的肖像的时候,我便立即想起了这个故事,我转眼看着他,惊讶地发现他是那样地年轻。我禁不住问起他的年龄。原来他与我同岁。八点钟了,他起身下床。 他刚一下床,我见他摇摇晃晃的。他摇了摇头。“您怎么啦?”我问他。他回答我说该上班去了,可又觉得走不动路。 “您病了?” “我在发烧,难受得要命。” “您昨晚还挺好的,我想我看见您在歌剧院来着。” “请您原谅我没认出您来。我有这家剧院的入门证,我希望在那儿再看见您。” 我越是仔细审视这个年轻人、这个房间、这幢屋子,我就越是没有勇气说出我登门造访的真正原因。我昨晚的那种认为他可能会在布里吉特的思想中造成对我不利的想法,不由得便自行消散了。我觉得他有一股率直而严肃的劲头,令我欲言又止,肃然起敬。渐渐地,我的思想转换了方向。我注意地看着他,我觉得他也在好奇地观察着我。 我俩都是二十一岁,可我们的差别有多大呀!他习惯于一种报时钟似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他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从一间孤零零的房间到部里的一间无人知晓的办公室;他把任何靠劳动谋生而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让人快活的钱,全都寄给了自己的母亲;他因生了一晚的病而懊恼,因为第二天就上不了班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件幸福的事,那就是关心他人的幸福,这是自他孩童时代起,自他能用双手劳动时起就已经有了的!而我,我在这转瞬即逝、宝贵如金、一去不回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我是个男子汉吗?我们俩人谁没有白活? 我在此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其实一眼便能看个明白。我俩的目光刚刚碰到了一起,再没分开。他跟我谈到我的旅行和我们要去的那个国家。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他问我。 “我不知道。皮尔逊太太身体不适,都卧床三天了。” “三天了!”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地重复道。 “是的。有什么让您惊讶的?” 他站起身来,扑向我,双臂前伸,两眼发直。他浑身一阵可怕的寒战,抖得很厉害。 “您不舒服?”我握住他的手问道。但是,与此同时,他用手捂住了脸,眼泪不禁哗哗直流,他慢慢地拖沓着走向床边。 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因过于激动,一下子软瘫无力了。我很犹豫。不忍撇下他就走,因此,我又向他身边走过去。他用力地把我推开,好像带着一种奇特的恐惧似的。后来,他终于情绪稳定了,声音微弱地说道: “请您原谅我,我体力不支,无法接待您。只要我稍稍恢复一点,我将登门致谢,感谢您的来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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