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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喂,明天上午九时我有课,因此我得八点一刻就吃早饭。你来得及做吗?”

  “哦,来得及的。怎么会来不及呢?我在国会大街时,每天早晨我都得赶到赫尔内山去乘八点十二分的车。”

  “我希望你会发觉你的房间很舒服。今晚睡个长觉,明天你一定会大变样。”

  “我想你看书看得很晚,是不?”

  “我一般要到十一点,或十一点半左右。”

  “那祝你晚安。”

  “晚安。”

  他们中间就隔着张桌子,但菲利普并没有主动伸出手去。米尔德丽德轻轻地把房门闭上了。菲利普听到她在卧室里走动的声响。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米尔德丽德上床就寝时那张床发出的吱吱嘎嘎声。

  〖九十二〗

  翌日是星期二。同往常一样,菲利普扒拉了两口早饭后,便连奔带跑地去赶九点钟的课。因此,他只能同米尔德丽德三言两语打个招呼,没时间多说话。黄昏时分,他从医院回到寓所,发现米尔德丽德凭窗而坐,双手在不停地补缀他的袜子。

  “哟,你倒蛮勤俭的嘛,”菲利普满面春风地说。“你这一天干了些啥呀?”

  “哦,我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下,然后抱着孩子出去蹓跶了一会儿。”

  此刻,米尔德丽德身上穿了件陈旧的黑上衣。这还是她当初在茶食店里做工作时穿的制服,旧是旧了些,不过穿上它要比穿前天那件绸衣裙显得精神些。那女孩坐在地板上,仰着头,忽闪着一对神秘的大眼睛瞧着菲利普。当菲利普蹲下去坐在她身边抚弄她的光脚丫时,她突然格格笑了起来。斜阳西照,房间里充满缕缕柔和的光线。

  “一回来看到屋里有人走动,真叫人心里感到乐滋滋的。一个女人,外加一个孩子,倒把房间点缀得富有生气。”

  菲利普从医院药房搞回来一瓶布劳氏丸,交给了米尔德丽德,并嘱咐她每餐饭后一定要服用。这种药她已经用惯了,因为打十六岁起,她就断断续续地吃了不少。

  “劳森肯定会喜欢上你这泛着绿色的皮肤,”菲利普说道。“他一定会说你这皮肤很有画头。但是近日来我倒挺担忧的,你的皮肤一天不变得像挤奶女工那样白里透红,我心里一天也不会好受。”

  “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吃过饭菜简单的晚餐之后,菲利普便往烟草袋里装满烟丝,然后戴上帽子。星期二晚上,他一般都要到皮克大街上的那家酒菜馆去,而今晚他高兴的是自从米尔德丽德来到他这儿,转眼又是星期二了,因为他想藉此机会向米尔德丽德明白无误地表明他俩之间的关系。

  “你要出去吗?”米尔德丽德问道。

  “是的,每逢星期二,我总是要出去玩一个晚上。我们明天见。祝你晚安。”

  菲利普总是怀着一种兴奋的心情上这家酒菜馆。那位颇有哲学家头脑的证券经纪人马卡利斯特是那儿的常客,天底下任何一件事情,他都要与人争个长短。海沃德只要人在伦敦也常到那儿去,虽然他同马卡利斯特两人相互都讨厌对方,但他们却一反常态,每逢星期二晚上都上这家酒菜馆会上一面。马卡利斯特认为海沃德是个可怜的家伙,对他那多愁善感的气质嗤之以鼻;他用讥讽挖苦的口吻询问海沃德创作文学作品的情况,当海沃德含糊其词地回答说不久将有杰作面世时,他听后总是报之以嘲弄的微笑。他们俩争论起来十分激烈,说起话来都颇有分量,对此,他们俩都很欣赏。夜间酒馆聚首临近结束时,他俩一般都能弥合分歧,握手言欢,相互认为对方是顶刮刮的一流人才。这天晚上,菲利普发觉除了他们两位外,劳森也在场。随着在伦敦结识的人越来越多,劳森经常于夜间外出就餐,因此很少到这家酒菜馆来。他们三位在一起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因为马卡利斯特通过证券交易所为他们两位捞了笔外快,海沃德和劳森各得了五十英镑。对劳森来说,这五十英镑非同小可,因为他进帐不大,可花起钱来倒是大手大脚的。此时,劳森已达到了画人物肖像画的阶段,并受到了评论界的普遍关注,同时他还发现为数不少的贵妇人更乐于不掏一个子儿端坐着让他画肖像(无论是对那些贵妇人还是对劳森本人来说,这种做法都是做广告的绝好机会,同时也为那些贵妇人赢来了艺术保护人的声誉)。但是,劳森很少能找到个傻瓜肯出一大笔钱让劳森给他的夫人画肖像画的。尽管如此,劳森还是感到心满意足。

  “这倒是个绝妙的赚钱办法,以前我从来没想到过,”劳森喜滋滋地嚷道,“我甚至连六便士的本钱都不必掏。”

  “年轻人,你上星期二没上这儿来,可失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马卡利斯特对菲利普说。

  “老天爷,你为啥不写信告诉我呢?”菲利普接着说,“要知道一百镑对我有多大的用处啊!”

  “喔,那会儿时间来不及了。人得待在现场。上星期二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便问他们两个家伙是否也想试一试。星期三上午我为他们买进了一千股,下午行情就看涨了,于是我赶紧把股票抛出去。这样,我为他们两人各赚得五十镑,而我自己得了两三百镑。”

  菲利普心里充满了妒意。近来他把最后一张抵押契据卖了,这张抵押契据是他的全部财产,眼下就剩了六百英镑现款了。有时候,一想到今后的日子,菲利普心里不觉凄惶。他还得读两年才能取得当医生的资格,此后他得设法在医院找个职位,这样一来,至少有三年的光景,他别指望能赚得一个子儿。就是他紧缩开支,过最俭朴的生活,到那时,他手头至多只剩百把英镑。百把英镑的积蓄微乎其微,万一生病不能挣钱或者什么时候找不到工作,那日子就更难打发了。因此,玩上一玩可带来幸运的赌博,对他来说,那情形就完全不同啦。

  “哦,嗯,别着急,”马卡利斯特说,“机会很快就会有的。几天之内,南非国家很快就会出现股票行情暴涨,到时候我一定为你好生留意着就是了。”

  马卡利斯特当时正在南非矿山股票市场做事,他常常给他们讲起一两年以前股票行情暴涨时发大财的故事。

  “好吧,下次可别忘了我呀。”

  他们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不觉已到子夜时分。菲利普住得最远,首先告辞。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他就得步行,那样回到寓所就很迟了。事实上,将近十二点半光景,他才回到寓所。他上得楼来,发觉米尔德丽德仍旧坐在他的安乐椅里,感到十分诧异。

  “你为什么还不上床睡觉?”菲利普大声嚷着。

  “我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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