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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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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第二天一清早,菲利普就起床为米尔德丽德收拾房间。他把那位一直照料他生活的妇人辞退了。大约六点光景,米尔德丽德来了。一直伫立在窗前向外张望的菲利普,连忙下楼开门,并帮她把行李拿上楼来。所谓行李,不过是三只用褐色纸包着的大包裹。因迫于生计,她不得不把一些并非必需的用品典卖了。米尔德丽德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绸衣裙,虽说眼下没施脂粉,但眼圈周围还是黑黑的,这显然是早上洗脸马虎而留下的印记。这使得她显得病恹恹的。她怀抱着孩子步出马车时的姿态凄楚动人。她显得有点儿腼腆。他们俩发觉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平平淡淡地互相寒暄了几句。 “啊,你到底来了。” “我从来没在伦敦的这一带住过。” 菲利普领她去看房间。克朗肖就是在那个房间里咽气的。菲利普一直不想再搬回那个房间去住,虽说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儿荒唐。自从克朗肖猝然弃世以来,他一直待在那个小房间里,睡的是一张折迭床。当初,他是想让自己的朋友睡得舒适些才搬进那个小房间的。那个孩子安静地躺在她母亲的怀里。 “我想,你认不出她来了吧,”米尔德丽德说。 “打我们把她送到布赖顿起,我就没看见过她。” “把她安顿在哪儿呀?她太沉了,时间长了,我可抱不动。” “我恐怕还没置摇篮呢,”菲利普说话的当儿,局促不安地笑了笑。 “喔,她可以跟我睡。她一直是跟我睡的。” 米尔德丽德把孩子放在一张安乐椅里,随即目光朝房间四下里打量着。她认出房间里大部分陈设均是她在菲利普原来的住处见过的。只有一件没见过,那就是劳森去年夏天为菲利普画的那幅人头像,眼下悬挂在壁炉上方。米尔德丽德用一种不无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这幅画像。 “从几个方面来说,我喜欢这张画。可从另一些方面来说,我又不喜欢它。我认为你要比这张画漂亮得多。” “事情还真起了变化呢,”菲利普哈哈大笑,“你可从来没有当面说过我漂亮呀。” “我这个人可没那个闲心思去为一个男人的相貌担忧。我不喜欢漂亮的男人。在我来看,漂亮的男人太傲慢了。” 说罢,她的目光扫视着房间,出乎女性的本能,她在寻找一面镜子,但是房间里却一面也没有。她抬起手拍了拍额前浓密的刘海。 “我住在这儿,别人会说什么呢?”她突然发问道。 “喔,这儿只住着另一个男人同他的妻子。他成天在外头,除了星期天去付房租外,其余的日子里我一直见不到他的妻子。他们夫妇俩从不跟人交往。打我住到这儿以来,我对他们中间的一位还没讲满两句话呢。” 米尔德丽德走进卧室,打开包裹,把东西安放好。菲利普试图读一点书,但无奈情绪亢奋,无心阅读。于是,他仰坐在椅子里,嘴里叼了支香烟,眼睛笑眯眯地凝视着熟睡的孩子。菲利普感到非常愉快。他自信他压根儿没有眷恋米尔德丽德之心。原先他对米尔德丽德所怀有的那种情感已荡然无存,对此,他也感到不胜惊讶。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她的肉体有种嫌恶的情绪,他想要是去抚摩她,他身上准会起鸡皮疙瘩。他猜不透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这当儿,米尔德丽德随着一阵叩门声走了进来。 “我说呀,以后你进来就甭敲门了,”菲利普说,“每一个房间你都看过了吗?” “我从来还未见过这么小的厨房呢。” “到时你会发觉这个厨房大得足够你给我们俩烹制高级点心的了,”菲利普口气淡淡地顶了她一句。 “我看到厨房里啥也没有。我想还是上街去买些东西来。” “是得去买些来。不过,对不起,我得提醒你花钱得算计着点。” 菲利普给了她些钱。她出门上街去了。半个小时以后,她就回来了,并把买来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因爬楼梯,此时她还直喘气呢。 “嘿,你身患贫血症,”菲利普说,“我得给你开些布劳氏丸吃吃。” “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商店。买了点猪肝。猪肝的味儿挺鲜的,对不?再说也不能一下吃很多猪肝,所以说猪肝要比肉铺子里的猪肉上算得多。” 厨房里有个煤气灶,米尔德丽德把猪肝炖在煤气灶上以后,便走进房里来摊台布。 “你为什么只摊一块呢?”菲利普问道,“你自己不吃吗?” 米尔德丽德两颊绯红。 “我想也许你不喜欢跟我同桌吃饭。” “为什么会不喜欢跟你同桌吃饭呢?” “嗯,我只是个佣人,是不?” “别傻里傻气的啦!你怎么会这么傻呢?” 菲利普粲然一笑,但是米尔德丽德那谦恭的态度在他心中激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慌乱。可怜的人儿啊!他们俩初次见面时她的仪态至今还历历在目。菲利普沉吟了半晌才开腔说话。 “别以为我这是在给你施舍,”他说,“我们俩不过是做笔交易。我为你提供食宿,而你为我工作。你并不欠我什么东西。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 对此,米尔德丽德没有应声,然而,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双颊滚滚而下。菲利普根据在医院的经验得知,像米尔德丽德这一阶层的女人都把伺候人视为下品。菲利普不由得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但是他还是责怪自己,因为米尔德丽德显然是身子疲乏不舒服。他站了起来,走过去帮她在桌子的另一边也摊上块台布。这时,那孩子醒了。米尔德丽德预先已经给她准备下默林罐头食品了。猪肝和香肠做好后,他们便坐下来吃饭。为了节约起见,菲利普把酒给戒了,只是喝点儿开水。不过,他家里还存有半瓶威士忌酒。于是他想喝上一点儿也许对米尔德丽德会有好处。他尽力使这顿晚餐吃得愉快些,但是米尔德丽德却神情阴郁,显得精疲力竭的样子。一吃完晚饭,她便站起来,把孩子送回床上。 “我想你早些上床休息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的,”菲利普说,“你瞧上去累极了。” “我想洗好碗碟后就去睡觉。” 菲利普点燃了烟斗,开始埋头看书。听到隔壁房间有人走动的声响是愉快的。因为有的时候,孤独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米尔德丽德走进来打扫桌子。耳边不时传来她洗涤时发出的碗碟磕碰声。菲利普暗自思忖着,竟穿着黑色绸衣裙打扫桌子,收拾碗碟,这正是她与众不同的个性特点,他想着想着不觉莞尔一笑。但是,他还得用功呢,于是捧著书走到桌子跟前。他正在研读奥斯勒①的《内科学》。这本书深受学生欢迎,从而取代了使用多年的泰勒撰写的教科书。不一会儿,米尔德丽德走了进来,边走边放下卷起的袖子。菲利普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但没有移动。这个场面怪离奇的。菲利普感到有些儿尴尬,生怕米尔德丽德会认为他会出她的洋相,然而除了用满足性欲的办法之外,他又不知用什么办法去安抚她。 〔注①:加拿大医生兼医学著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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