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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是吗?”李斯里·马逊问。“我不能说,他很合我的心意。我常想,他是站在阴郁的一边的。”他的眼睛闪烁着出现在心头的俏皮话。“我、你,和门柱私底下晓得就好,我倒喜欢恰维特而不喜欢柴丁。至少,他是现代的。”

  “你的父亲是令人无法忍耐的人,”马逊太太放纵地笑着,“柴丁是一个很诚实的艺术家,是十八世纪一个次要画师,但是,当然,他并不‘伟大’。”

  事实上,无论如何,他们更焦急的要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而不焦急着要听他的。堂兄卫弗雷家的舞会是一个放荡闹饮会,他们回来时累得要命,所以在回来那晚吃完饭,就马上睡觉了。这告诉你,他们是如何的玩乐了。

  “有人向蓓西求婚。”李斯里·马逊说。

  “惊心动魄,不是吗?”蓓西叫出来,“不幸那可怜的男孩才仅十六岁,所以我告诉他,虽然我是不好的女人,我也不会降尊纡贵,去从他的摇篮里抓出一个婴儿,然后我在眉头上给了他一个贞洁的吻,告诉他,我要做他的姊姊。”

  蓓西继续喋喋不休地讲着。查理笑着听着,而马逊太太乘机仔细地看着他。他真的很好看,他的苍白倒很配他。想到巴黎那些女人一定如何的喜欢他,使她心头有些微奇特的感觉。她假想,他去过一个可怕的欢乐场所;他一定很吃得开,对那些习惯于肥胖、秃头、野兽似的老头子的女人来讲,他是多年轻,新鲜迷人!她在想,他是被哪一种女孩子迷住了呢?她很希望那女孩子年轻又漂亮,他们说,男人是被属于他们的母亲那一型的女人所迷的。她有把握地说,他是一个令人着迷的爱人,她禁不住为他感到骄傲;毕竟,他是她的儿子,她孕育他于子宫。而此时的他看起来这么苍白、疲倦。马逊太太有一些奇异的想法,这些想法无论什么人花什么代价,她也不让人知道;她伤心,而且有一点嫉妒,是的,嫉妒那些跟他睡觉的女孩子,但同时也骄傲。哦!很骄傲,因为他强壮,英俊,有男子气概。

  李斯里打断蓓西的无聊话和她自己的思想。

  “我们要告诉他那大秘密吗?维尼西亚。”

  “当然。”

  “但是,注意,查理,不要告诉别人。卫弗雷堂兄干的。拖利党要为一个前印度总督安排一个议席,所以卫弗雷就放弃他的议席,而为酬答起见,他必须升进贵族阶级。你认为怎么样?”

  “太好了。”

  “当然,他假装那对他没什么,但其实,他乐如神仙。而你知道,这对我们大家都是好消息。我意思是说,家庭里有一个贵族,增加了人们的威望。总之,这给人一种地位,而当你想到我们怎么开始时……”

  “够了,李斯里,”马逊太太说,瞥了仆人一眼,“我们不必谈那个。”而在他们很快地离开房间后,她又说:“你的父亲发了狂,要告诉每个人他的来历。我真的认为,现在我们可以让过去成为过去了。我们跟自己阶级的人生活在一起并不坏,他们认为有一个园丁祖父和一个厨子祖母,倒很别致,但这没有告诉仆人的需要。那只会使他们想,你并不比他们好。”

  “我并不觉得耻辱。毕竟英国的伟大家庭开始时,都像我们一样低卑。而不到一百年之间我们就靠策略有方而成功了。”

  马逊太太和蓓西从餐桌上起身,剩下查理跟他父亲在那儿喝一杯红葡萄酒。李斯里·马逊和他在讨论刚才的事,他告诉查理,卫弗雷堂兄应该采取什么头衔。要找出一个不属于别人,跟你有某种关系,并且好听的名字,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的。

  “我想,我们最好去找女士们。”他已经谈够了这件事情时说,“我想我们睡觉前,你母亲需要一个按摩师。”

  但他们走到门口要出去时,他把手放在儿子的肩上。

  “你看起来有一点累,大孩子。我希望你在巴黎多少都在放荡地享乐。你年轻,那是应该的。”他忽然感到有点尴尬,“总之,那不是我的事,我想,有些事是父亲和儿子不需要谈的。但是管制最好的家庭也要发生意外的,嗯,我要说的是,假如你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话,不要犹疑,马上去看医生。‘古老的罪人’把你带到这世界来,所以你不要因他而害羞。他自有判断,不久就会使你完好无恙的;账单我会付,也不会问你问题。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现在让我们去看你可怜的母亲。”

  查理在了解了父亲的话后,满脸羞得赤红。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来到客厅时,蓓西正在弹一曲肖邦的圆舞曲,她弹完后,他的母亲要查理弹一些。

  “我想,自你走后就没弹过了?”

  “有一个下午,我用旅馆的钢琴弹了一点,但是弹得很不好。”

  他坐下来,再次弹奏那首莉迪亚认为他弹得很差的斯克利亚宾的曲子。他开始弹时,忽然回想到那个,她带他去的闷热、烟雾弥漫的地窖,那些他跟他们打交道的恶徒,以及那俄国女人,瘦削,皮肤像吉普赛人,大眼睛,以一种悲剧性的放纵情态,唱着那些疯狂、野蛮的歌。他似乎从他弹出来的调子里,听到她沙哑、粗糙,然而却深深地动人的声音。李斯里·马逊耳朵很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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