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毛姆 > 巴黎的异乡人 | 上页 下页 |
六五 |
|
西蒙有一段时间都在工作室走来走去,但现在忽然在他朋友的面前停下来了。脸色苍白,没有修刮,头发散乱,睡衣胡乱地穿在他消瘦的肢体上,一副古怪的外表。但是在不远的过去时光里,其他像他一样苍白、瘦削、头发蓬乱的青年人,穿着肮脏的衣服或者穿着学生罩衫,曾经在他们邋遢的房间走来走去,谈到看上去好像无法实现的梦想;然而时间和机会却奇异地使他们的梦想实现了,他们用血去奋斗而得到了权力,手中掌握着百万人的生命。 “你曾听过热金斯基?” 查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那是莉迪亚曾经提过的名字。 “是的,很奇怪,我听过。” “他是一个高尚人士。他的家庭自十七世纪以来在波兰就是地主,他是一个有修养而饱学的人。列宁和老卫队发动了革命,但没有热金斯基,革命一年内就会被粉碎了。他看到革命只能用恐怖来解救。他求得了一个职位,获得了警察的控制力,然后组织了特务机构,他把特务机构变成压迫的工具,其行动精确有如一架完美的机器。他不让爱,也不让恨干涉到他的责任,他勤勉得惊人。他会整夜亲身审问嫌疑犯,他们说,他有一种直射人心的强烈洞察力,犯人要隐藏秘密也不可能。他发明了人质制度,这是革命时发现,用以维持秩序的最有功效的制度之一。他亲手签了成百的,不,成千的死亡执行令。他过着斯巴达似的简朴生活。他的力量在于他自己不想要任何东西。他的唯一目标就是为革命服务,终于自己变成苏俄最有力量的人。人民所欢呼和崇敬的是列宁,但统治他们的却是热金斯基。” “假如革命在英国发生,那就是你要扮演的角色吗?” “我会很适合这个角色的。” 查理对他孩子气而温和地笑。 “假如我此时此地把你勒死,我很可能是为国家做了一件事。我能够,你知道。” “也许。但你会为后果而惧怕。” “我认为不会被发现,没有人看见我进来。只有莉迪亚知道我要来看你,她不会出卖我的。” “我不是在想这些后果,我是在想你的良心。你勇气不够,做不了,查理,大孩子,你很柔软。” “也许你对。” 查理有一会儿的时间没讲话。 “你说热金斯基自己不要什么东西,”然后他又说,“但是你要权力。” “只是当作工具。” “做什么?” 西蒙紧盯着他,眼中有一种查理看来几乎是疯狂的亮光。 “来完成自己,满足我创造的本能,来运用自然赋予我的能力。” 查理没什么可说的。他看了看表,站起来。 “我现在得走了。” “我不要再见你了,查理。” “你不用了,明天我就走了。” “我的意思是永远。” 查理惊退了。他看进西蒙的眼睛里,那眼睛黑暗而冷酷。 “哦?为什么?” “我跟你完了。” “永远?” “永永远远。” “你不认为那是很令人惋惜的事?对你而言我并不是坏朋友,西蒙。” 西蒙沉静了一段不会超过成熟水果落地的时间。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的声音如爆发而出,他显然是很痛苦,查理感动得伸出两只手,冲动地向前走去。 “哟,西蒙,为什么你这样不快乐?” 一丝愤怒的火光跃在西蒙痛苦的眼睛里,他握紧拳头,用尽力量往查理下巴一击。这一击出人意料之外,他摇摇摆摆地滑倒在没铺地毡的地板上,倒栽葱似的。但马上又一闪地站起来,怒气冲天,跃向西蒙,准备痛打他一顿,就像以前他被激得忍无可忍时,时常表演的样子。西蒙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手放在背后,好像准备并且愿意接受即将到来的惩戒,没有防卫自己的准备,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惊惶失措,使查理的愤怒都消溶了。他停下来。他的下巴很痛,但他温和地咯咯笑笑着。 “你是驴子,西蒙,”他说,“你会伤我不浅的。” “看在上帝的面上,出去。回到那血糊糊的妓窝去。我受够你了,走、走。” “好,老家伙,我就去。但是我要给你一件小礼物,是我为你七日的生日买的。”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表,外面覆着一层皮,从两边一拉就打开了,而且一打开就上紧了。 “上面有一个圈圈,你可以挂在钥匙炼上。” 他把表放在桌上,西蒙不去看它。查理的眼睛闪烁着愉快之情,看了他一眼。他等着西蒙说些话,但是他没说。查理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 已经是晚上,蒙特巴纳斯大道灯火辉煌。新年就在眼前!空气中有一种假日的感觉。街上很拥挤,咖啡馆也塞满了人。每个人都悠哉游哉的,但查理很丧气。他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去参加一个舞会,想要好好玩一下,却因为愚笨和不机敏,只好离开,心里知道他留下了一个坏印象时的感觉一样。回到旅馆的脏房子里倒是一件舒服事。莉迪亚坐在圆木火堆旁,缝着东西,她抽了很多烟,空气中充满了很浓的烟气。那情景有一种使人愉快的家庭气氛在。这使人想起布宜拉式的室内,有一种亲密、舒服的魅力,但,是尤特罗画的,所以同时有一种动人的污秽之感。莉迪亚安静、友善地跟他打招呼。 “你的朋友西蒙怎么了?” |
梦远书城(guxuo.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