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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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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可以。”他说。 “楼下有一架钢琴,现在大厅里没人。我们下去吧!” 这架钢琴亟须调一下音。是一架竖钢琴。键盘因经历久长的年代而发黄,因为很少有人弹,键盘都不灵活了。里头有一只奏钢琴用的长凳子,莉迪亚坐在查理身旁。他把一张他知道的斯克利亚宾(苏俄作曲家)的作品放在架子上,和了几下音,试一试以后就开始弹了。莉迪亚跟着记号为他翻谱。伦敦的好大师们查理都拜学过了,而且他很努力的学。他曾经在学校的音乐会演奏过,以后在剑桥也演奏过,所以他有了信心。他奏法轻松而愉快,他从弹奏中得到很大的快乐。 “好了。”奏完时,他说着。 他很高兴。他知道他已按照作曲家的心意弹了,并且是以他弹奏时所喜欢的爽朗、灵巧的直截痛快弹的。 “再弹别的吗?”莉迪亚说。 她选了一曲。那是查理从未听过的钢琴民谣及土风舞改编曲。看到封面上用坚实、雄浑的笔迹写着罗勃贝格的名字时,查理吓了一跳。莉迪亚注视着,不讲话,然后翻动乐谱。他看着他要弹奏的作品,心中想着莉迪亚正在想什么。她以前一定像她现在坐在他身边一样,坐在罗勃的身边。为什么她要叫他弹奏这些曲子来折磨自己?这一定会唤起她短暂快乐及跟随而至的痛苦的伤心回忆。 “好了,开始。” 他见谱就弹奏得出,曲子并不难。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并没有丢脸。弹完了最后一个键,他等着一句赞美。 “你弹得很好,”莉迪亚说,“但俄国的立场是什么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毅然对抗地问。 “你弹奏起来就像在伦敦一个星期天的午后,人们穿着最好的衣服,在空旷的广场散步着,希望那时是午茶的时间。但这并不是这曲子的意思,这是农夫们悲叹着生命的短暂和艰苦的古老歌曲,是金谷满眼的广大田地和收获季节的集聚劳力,是尽是榉树的伟大森林,是和平和丰裕君临地球时工人们一生的思家之愁,是使他们暂时忘记他们的命运的狂野之舞。” “那么,你弹比较好。” “我不会弹,”她回答,但是她侧着身子移近他,取代了他的位置。 他注意着。她弹得很差,但尽管这样,她弹出了一些他没看出的东西。虽然很费力,她还是设法显出感情的骚动和忧郁的尖酸,她用一种激动血液的野蛮活力注入舞蹈的韵律中。但查理感到为难了。 “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弹虚调,硬要踏出大低音,认为这样就较可以得着俄国的气氛。”她弹完时,他尖刻地说。 她爆笑出来,两只臂很快地伸向他,围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两颊。 “你是一个可人儿。”她叫着说。 “你这样说太好了。”他冷冷的回答,放开她的手臂。 “我惹恼你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摇头,柔和体贴地对着他微笑。 “你弹得很好,你的技术卓越,但这并不表示你能弹俄国音乐,你不会弹俄国音乐。为我弹一些修曼的曲子,我相信你能弹。” “不,我不再弹任何曲子了。” “假如你生我的气,为什么不打我?” 查理禁不住咯咯笑出来。 “傻瓜,我从没想到。何况,我并不生气。” “你这样大,这样壮,这样英俊,我忘记你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了。”她叹着气,“你还没为生活做准备,有时我注视着你时,感到一阵剧痛。” “不要太俄国,太感情兮兮了。” “对我好,为我弹点修曼吧!” 只要莉迪亚喜欢的话,她就会变得嘴巧。查理带着一种不同的微笑重新坐回他的座位。修曼事实上是他最喜欢的作曲家,心里也懂得很多。他为她弹了一小时,每次他要停下来时,她就催他继续下去。柜台上那个年轻女人很好奇,要看看谁在弹钢琴,她探头进来看了看,回去时,她带着一种诡诈、卑鄙的微笑悄声儿地对脚夫说: “斑鸠们玩得正高兴。” “我知道,那是适合你的音乐。就像你,健康、舒服、健全。里头有新鲜的空气、阳光以及松树的佳音。听到这音乐使我受益不浅,跟你在一起也使我受益不浅。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 “哟,算了。”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既令人厌倦,又无味、又容易触怒人家。你不太喜欢我,是吗?” 查理考虑了一会儿。 “哦,我不很喜欢,说真的。” 她笑。 “那么你为何还要担心我?为什么不把我赶到街上去?” “我想象不到。” “要我告诉你吗?善良、纯洁、简单,愚蠢的善良。” “去你的。” 他们在“街区”吃饭。莉迪亚对查理这个人并不感兴趣,这点他也注意到了。她领受他的友谊就如同你在船上几天的工夫中,领受一个跟你同船的人之友谊而被迫与他亲近,但是你并不去管他是哪里人,他是哪种人;他上船时来自何处,而在到达港口跟他离别时,他又回到同样地方。查理足够谦虚,不会因这而不高兴,因为他情不自禁地体认到,她自己的烦恼和为难大得把她的注意力都并吞去了;而现,竟要他谈关于自己的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告诉她,他的艺术爱好,他长久隐藏在心中要成为艺术家的愿望,而她赞成他的常识之见,终于劝服他宁去喜欢商人确实的生活。他以前从没看过她这么高兴,这么通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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