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毛姆 > 巴黎的异乡人 | 上页 下页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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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点起烟斗,自己静静的笑起来,带着那种痛苦的微笑,好像他是在享受一种令他伤心的玩笑。查理想说一些事,但却不知道如何说,才不会听起来做作而引起西蒙的讽刺。 “但是,你希望把人类间的关系,自你的生活中完全摒除吗?”他不确定的问。 “完全。我必须自由,我不敢让其他人把持我。那就是我为什么放逐那小女裁缝的原因了。她是所有的人中最危险的。她温和而热情。她有那些从未梦想到生命,除了艰苦外,还有其他东西的家人的温顺。我从没爱过她;但是我知道她的感谢、崇拜,她讨好人的愿望,她天真的欢乐都是危险的分子。我可以看出她可能很容易变成一种我无法破除的习惯。世上再没有比女人的谄媚更阴险了,我们对谄媚的需要太大,我们都变成她们的奴隶了。我必须以迟钝对付谄媚,就如同以冷漠对待詈骂一样。没有其他东西会像人们赐给女人的恩惠那样使人们受她们的束缚了。她们会将她们的一切都归功于我而感激我,我就无法逃脱了。” “但是,西蒙,你像一般人一样,都有人类的感情。你现在是二十三岁。” “而我的性欲迫切吗?比你想象的还不迫切。如果你一天工作十二到十六小时,平均只睡六小时,如果你满足于一天一餐的生活,使你非常惊奇的,你的欲望就大大的变稀薄了。巴黎对以适度的价钱,和最可能经济的时间得到性本能的满足一事,安排得出奇的好。当我发现我的胃口妨碍我的工作时,我就找一个女人,就如同我便秘时就泻一下一样。” 查理清澈的蓝眼睛闪烁着喜悦,一个迷人的微笑在他的唇上绽开,展露出强有力的雪白牙齿。 “你不是正失去大量的生活谐趣吗?你知道,人们青春岁月是那么地短。” “可能。我知道除非人们心地纯正,不然是无法在世上做事的。齐士特菲尔【译注:英国作家,以写给其儿子的信札闻名。】说过有关性交的最重要字眼:愉悦短暂,姿态可笑,花费可咒。那可能是人们无法压抑的本能。但是容许它改变既已选择的途径却是可怜的傻瓜。我再也不怕它了,几年之后,我就会完全脱离它的诱惑了。” “你真的能在最近几天禁得住不坠入情网吗?这样的事会发生的,你晓得的。甚至最谨慎的人也一样。” 西蒙投给他奇怪的,人们甚至可能认为有敌意的一眼。 “我会像从嘴中拧出一颗烂牙一样,把它从心中扯出来。” “说得容易,做可难了。” “我知道。值得去做的事做起来都不容易。但是那却是人们很多奇怪事务中的一种,如果关系到他的自我保存,如果他必须做他个体所依靠的某种事情,他就能在自身里发现力量。” 查理沉默了。假如那晚有其他的人,像西蒙那样向他说了这些话,他就会认为那只是一种用来感动人的姿态。查理在剑桥的两年里已经听够了大放厥辞,他有常识和温和的幽默,不会加予它们多于本身价值的重要性。但是他知道西蒙谈论时从来不以外观为目的。他太轻蔑同伴的意见,不可能借着采取一种他不相信的态度来强迫他们羡慕,他无惧而真诚。当他说,他认为这个那个时,你可以相信他真的认为如此。当他说他已经做了这个那个时,你不需犹疑,就可以相信他已经做了。但是,就因为西蒙所描述的生活状态对查理而言,似乎不健全而不自然,所以西蒙流利地表达出来的观念,(这样表示这些观念是经过充分考虑的)对他似乎放肆而可怕。 他发现西蒙是在避免说出他这样严厉训练自己的目的何在;但是在剑桥时,他已是强烈的共产主义者,所以自然可以假设他是在训练自己,在所有的共产党员所预知的最近之将来的革命中饰演他的角色。查理只关心着艺术,他只是有兴趣地倾听西蒙的热烈辩论,却未发觉事情对他有何特别。假如他要被迫来表示对一件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题目的观点时,他就会同意父亲的意见:不管欧洲大陆会发生什么事,英国都不会有共产主义的危险。他们在苏俄所造成的糟糕状态显示出共产主义并不切实际。世界过去老是有富的和穷的状态存在,而且将来也会持续。英国的工人太精明了,他们不会被一些无责任感的煽动者所引诱,总之他们没有过过坏日子。 西蒙继续讲下去。他渴望表白那些他储藏已有好几个月的思想,而他以前总是尽他记忆所及讲给查理听的。虽然他努力思索着这些思想(这是他的一个大天赋),他却发现有这位完美的倾听者时,这些思想才变得清晰而有力量。 “你知道,有关爱情的噱头人家谈得很多了。人们为爱情归加一种与事实不符的重要性,人们谈论着爱情好像它显而易见的是人类价值中最大的,其实爱情是最不显而易见的。在柏拉图把他感伤的肉欲套上一层令人着迷的文学形式之前,古代的世界并未给它以甚于理性的强调。回教徒的健康写实主义除了认为它是一种生理需求外,也没有认为它是什么。那是因为基督教信仰用新柏拉图主义来支持这感情的要求,才使它最后成为一个目标、理性、生活的辩护。但是基督教是奴隶的宗教,它提出令人们疲乏和重载深沉的天堂使他们将来能补偿在这世上所受的痛苦,而爱的麻醉剂使他们在现世忍受苦痛。像每种药品一样,爱情使受其役使的人衰弱、破毁,我们因爱情而窒息已有两千年。爱情削弱了我们的意志,减少了我们的勇气。在我们所住的这个世界里,我们知道,几乎每件事情都比爱重要。我们知道,只有温柔和愚蠢的人,才允许爱来影响他们的行动,而我们却付给它一种愚笨的口头上的服务。在书本上、舞台上、道坛上、讲台上、重复的、古老的、感伤的无聊话一直被讨论着,而这些话以前是用来欺骗亚历山大的奴隶的。” “但是,西蒙,古代世界的奴隶就是今日的贫民。” 西蒙的嘴唇微笑地颤动了一下,他盯住查理的眼睛,使查理感到他说了一句傻话。 “我晓得。”西蒙安静地说。 有一会儿,他不安定的眼睛静止了下来。虽然他注视着查理,他的注视却似乎停在远方的某件东西上。查理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心里感到微微的不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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