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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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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早晨,服务员用饰有小花瓶的茶盘给他端来早餐,还给他送来了食堂在当天做的精美糕点。稍晚一些,下面的花园里和凉台上便人声鼎沸,小号声和黑管声四起,两周一次的星期日音乐会开始了。此时,约阿希姆来到表弟的房间;通往阳台的门是开着的,他就坐在门外的包厢里,欣赏着演出;汉斯·卡斯托普则半坐着,头偏向一边,两眼露出虔诚、激动和沉入幻想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在自己的床上谛听从下面传上来的乐音。此时,他突然想起意大利人塞特姆布里尼关于音乐“在政治上可疑”的论调,不由得耸了耸肩,表示并不赞同这种看法。 此外,正如我们前面所说,卡斯托普要求约阿希姆向他报告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和所举办的活动,详细地询问星期日这天女士们是否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比如带花边的宽大的长裙——虽然在这样的季节穿这种带花边的晨衣会感到很冷——是否下午进行了乘四轮马车的游览——的确进行了这类游览:“半边肺”协会的全体成员去了克拉瓦德尔——星期一,约阿希姆出席了克洛可夫斯基博士的报告会,听罢归来,趁中午静卧前的一点时间去看望卡斯托普。后者要求他讲一讲报告的内容,约阿希姆却表现出懒于开口的样子,显然不愿谈及这次报告——况且,他们俩也没谈论过上次的报告。可是,汉斯·卡斯托普坚持己见,要约阿希姆谈一谈报告的细节。“我付全费在这里疗养,”他说,“我当然有权知道这儿发生的一切。”他想起了两周前的星期一那天,他独自进行了散步,回来后深感疲劳;他猜想,也许那次散步对他的身体产生了诱发作用,使潜伏的疾病突然发作。“可你知道,这儿的人是怎样说话的,”他扬声说道,“那些平民百姓庄重、体面,有时听上去就像朗诵诗歌。‘好啦,祝你走运,谢谢!’”他模仿樵夫的口气重说了一遍。“这话是我在森林里听到的,我会一辈子记住它。我当即把这些话跟其他印象或回忆联系了起来,你知道,我将终生把它们铭记在心。——那么,克洛可夫斯基又再次谈到‘爱情’了吗?”卡斯托普问道,同时做了个鬼脸。 “那当然,”约阿希姆应道。“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他报告的题目。” “可他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嗨,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上次不是亲自领教过他的高论了吗?” “可这次他给你们奉献了什么新东西呢?” “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他今天胡扯了一通化学方面的问题。”约阿希姆勉强作了回答。克洛可夫斯基在“这方面”谈到了人体的某种中毒和自体中毒现象,其原因是由于遍布体内的一种至今尚未为人所知的物质发生了分解;而分解出的产物对某些脊髓中心会产生轻度麻醉作用,就像人经常服用吗啡或可卡因之类的毒品所产生的作用一样。 “可想而知,此时听众的面颊一定会由于兴奋而发红!”汉斯·卡斯托普说。“瞧,这报告多么有趣,多么值得一听!这人是个全才,真是无所不知,学识渊博。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会在你身上发现那种无所不在的神秘分解物,用它制成可溶解的毒剂,拿它来麻醉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以便用他特殊的方式蒙骗我们。也许,早在他之前有人已经想到过这样的主意。当人们听他讲的时候,或许会想到传说里的确出现过迷魂汤之类的故事……你大概已经累了吧?” “是的,”约阿希姆答道,“我还得躺一躺。从昨天起,我的体温曲线开始上升。昨天跟你的谈话毕竟使我大伤元气。” 星期日和星期一先后过去了。随着斗转星移,汉斯·卡斯托普在这间“单马栏”里逗留的第三天——平平常常的星期二来到了。正是在这一天,他来到了这所高山肺病疗养院:从来时的星期二到如今的星期二,他恰好在这里度过了三个星期。所以,他深感有必要给家里写封信,简要地向他的舅公和舅舅报告一下自己的健康情况。他把自己的小鸭绒被垫在背后,开始在印有疗养院字样的一张信笺上写信。信的内容大致如下:和他的期望相反,他离开此地的行期拖延了。他得了重感冒,发烧卧病在床,而宫廷顾问贝伦斯以其特有的过分认真的态度对待他的疾病,并把它跟他的体质联系了起来。就在最初结识的时候,这位主任医师就发现他严重贫血,并因此断定他原定的休养期限是远远不够的。往后的情况他会及时函告。——写到这里,汉斯·卡斯托普想,这就行了,一字不多,初次写信已经足够了。他把信拿在手里,思忖片刻,决定把它交给疗养院的一位勤杂工,由他避开信箱直接送上下一班正点到达的火车。 信发走后,我们的冒险家觉得万事大吉,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尽管受到咳嗽和感冒引起的呼吸困难的折磨,他依旧从容不迫地、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这日子分成若干小的部分,日复一日地、毫无变化地、单调地重复着,分不清哪是娱人的日子,哪是索然无味的日子。一天清早,推拿师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走进了病房。这是一个外号叫“体操教师”的强健有力的家伙;他的衬衫袖子高高卷起,前臂上青筋凸露,说话时发出嗽喉般的咕噜声,讷讷难于出口。他用房间号码称呼卡斯托普,就像对所有的病人也用房间号码称呼那样,然后用酒精给他擦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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