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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2)


  什么人人平等和人权,我们一定要让这些叫嚷一劳永逸地平静下来。社会的含义是人跟人要生活在一起。人与人应当在一起生活。既然要生活在一起就需要某些标准,某些物质上的标准。在这里平均就有作用。在这里社会主义和现代民主就有作用。因为民主和社会主义都是以人的平等为基础,而人的平等也就是均等。只要平均所代表的是人类真正的基本的物质上的需求(我们不是一再强调指出过么?这里所说的是基本物质需要),这样的说法就是可以成立的。社会,或者说民主,或者说任何一种政治上的组织或社团,这些东西存在的依据并非为了哪个个人,这些东西存在的依据从来也不应该是为了哪个个人而仅仅是为了建立起一种平均从而使人与人生活在一起具有可能性。这也就是说,这是为了使每一个人作为一个普通的单位,作为一个平均数按其所需在衣、食、住、工作、睡眠、婚配、游玩等等方面得到适当的条件。而一切超出一般需要的东西,那只好通通由他独自去解决。

  对生存的物质手段进行适当的调节,这就是国家存在的依据,除此而外,它并没有进一步的目的。国家是一种死亡了的理想。民族是一种死亡了的理想。民主与社会主义都是死亡了的理想。这些东西无一不仅仅是为了给人提供最低物质需要而弄出来的人为装置。这等等事物只不过等于一家家大旅馆或大饭店,每一个旅客寄寓于斯只不过是为了好去做星星点点的例行公事(步态悠闲只不过会使人产生生活安闲的印象而已),也正因为可以做出这种贡献,一个个旅客才会在这里在食宿等等上得到满足。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这些泱泱大国除了象规模宏大的粮食委员会、住房委员会一样是为了物质上味口大致一致的芸芸众生而存在,实在是说不上有什么重大意义的。当然,在它们的身上,其他的意义仍然有,这无可置疑。毫无疑问,作为个人,十七世纪的一些法国人会感到他们自己在石雕上和凡尔赛宫光辉地得到了表现。但现在人类已经越来越严重地失去了集体自我表现能力了。说得对,人类集体表现的伟大发展向来都只不过是朝向纯属个人表现变为可能的一种进程。层次最高的集体主义其真正目标在于发扬最纯粹的个人主义,在于发扬纯粹属于个人性质的自发精神。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再一次犯下将手段当作目的的错误,于是,本来是作为集体群众代表的总统们就反过来被看成是理想存在而不是社会的主要机器部件。我们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把国家以至国际主义的概念进一步拔高。我们要干的事情是把民族主义和国际主义理想的外衣完全剥去,我们要让人们看到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一些物质性质的人为装置,其作用只不过是替无数的人提供住房、粮食和交通工具。提供住房,提供食物,还有交通方式以及路上的交通规则正象一家大企业以至一家旅馆与旁人的经营方式有别一样,你大可凭你的高兴可能搞得跟别人不一样。但情况也只能仅仅如此。现在的人再也不会在政府形式上表现自己了,在严格的意义上,总统也者,其实只不过是人民的仆役头目。事情发展的进程必将如此:意义重大的集体行为最终必将仅仅是纯属个人性质行为的一种辅助。一家家企业的建筑物可能堂皇但并不神圣。皇帝一词令人听起来会感到如此可笑就在于此。皇帝只不过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康采恩的总头目。他的上帝是他手上掌握的最令人不堪忍受的那一部分股票。货真价实的企业彼此间可以争吵,可以竞争但不会诉诸战争。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并不是理想中的企业。因为它们仅仅是讲求实际的、具有物质属性的企业。只有理想中的企业才会彼此间兵戎相见,才会基于崇高的正义感不分青红皂白地大肆屠杀。但是,一家企业一旦假冒是一家合乎理想的企业并照此行事,那么,这可真是一件不堪忍受的事呢。

  我们要做的有两件大事。我们要立即把国籍、民族、人民、国家、帝国以至国际主义和国际联盟的理想外衣一齐剥光。国际联盟应当简简单单地成为被称作国家的不同企业的代表们在这里见面协商的委员会。在这里各国的企业家们只不过是协商协商,开开董事会,更多的作用并不存在。人民代表。可谁能代表我呢?我是我自己。我是不想让谁来代表我的。

  你,你这位内阁阁员——你是什么人?其实,你只不过是大杂货商,是饭店的大经理,是轮船上和铁路上的领班。你还能是什么?你是一位商业巨子,你同样有一张大圆肚,你同样老会摆出向人讨好的姿态,一切的一切,你跟大商人均无不同。政府,政府又是什么?政府只不过是大商人的董事会。它也非常有用——既然有一些人愿意出来对这门生意加以照看,我们当然非常感激。可理想!难道会有一个理想中的政府?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我们可以谈论理想中的库克旅游社,可以谈论理想中的阿基里·西里洗染公司。可即使是美国理想中的福特车也仅仅是理想中平均的汽车。按惠特曼的说法,福特先生的雇员都是没有自动性,都很冷漠。这些人只不过是福特车上经过仔细检验的、润滑油上得满好的部件而已。

  政治——政治又是怎么一回事?政治只不过是又一场特大的、商务上的关于买和卖的吵闹——政治的意义并没有其他。吵吵闹闹是大好事。让我们好好地作买卖吧。但理想!政治方面的理想!政治上的理想家!世界上哪里还有可以与之相比拟的胡言乱语和华而不实之辞!我们决不会说什么分号遍布英国的理想的塞尔弗里奇百货公司,不会说什么理想的克虏伯公司或海德西克斯公司,关于这一点,我们很清醒。那就让我们的脑子也放清醒一些,把关于英国、关于欧洲或者关于其他任何一个什么地方的理想从我们的脑子里扫地出门吧。让我们做真正的男子汉和妇女,让我们使我们的屋子秩序井然。但是,我们可不能再假装我们本身就是房屋,或者就是英国,或者就是女仆,或者就是民主的斗士吧。

  让我们把政府、国家、民族和民族间理想的外衣剥开。让它们显露出各自的本来面目。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制造和兜售标准货物的大商号。我们可以树一尊平均人的塑像,树一尊象那些身着毛料内衣、高踞在牛津街和托吞汉姆街相交处一家商店里的令人望而生厌的塑像之类玩意。你大可让你搞的塑像生得奇形怪状。你大可把那些身穿长裤和背心丢人现世的一尊尊塑像的雕塑手法通通加以借鉴。德国人胖,英国人瘦,法国人中等,美国人则骨瘦如柴。你不妨将这些守卫在下议院、议会、参议院和国会大门前的一尊尊塑像指给人看——你要让每一位总理和总统都看清他本人卑鄙可耻的本质。你要让每一个态度激烈的政治家都穿上做买卖的裤子好好地审视一下自己。你要让参议院每一个理想主义者和人类的救星都认识到他们的职位是取决于他给国家提供的内衣其质量究竟如何。你要让每一个激情似火、滔滔雄辩的议员先生都记住:他仅仅是因为身上系了一根美妙无比的背带才使他的身子不致于散架,不会分崩离析的。

  因此,只有世界上的人最终能够从将政府、民族、各民族间、政治、民主、帝国等等加以理想化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状态下解脱出来,只有在大家都真正认识到大家集体性的行为只不过是大家纯属个人性质的活动的厨娘,只有在大家最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家企业就是一家企业这样一种观点,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候,我们才会终于在大街之上看见自由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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