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海狼 | 上页 下页
七七


  “你一直都有机会。”他嘲笑说。

  “先动手,割吧。”我恶狠狠地威胁说。

  “我要让你大失所望了。”他大笑道,转身向船后走去。

  “一定要采取什么措施,汉弗莱,”莫德说,第二天早上我把夜里发生的情况告诉了她,“只要他有自由,他就会干出任何事情。他也许会凿沉船,或者放火烧掉。谁也说不准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我们必须把他囚禁起来。”

  “可是怎么动手呢?”我问道,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不敢走近他的胳膊能构到的地方,而且他很清楚只要他的反抗是消极的,我便不能开枪打他。”

  “办法肯定会有的,”她争辩说,“让我想一想吧。”

  “只有一个办法。”我冷峻地说。

  她等待我说下去。

  我拿起一根海豹棒。

  “这个不能把他打死,”我说,“在他醒过来之前,我可以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她摇了摇头,哆嗦了一下,“不行,不可这样干。一定还有不那么残忍的办法。我们等等再说吧。”

  然而,我们没有等多久,这个问题便自己解决了。几次尝试之后,一天早上,我在前桅找到了平衡点,把起吊滑车拴在平衡点几英呎的上边。莫德握着绞车的摇把,我起吊时她放松绳索。倘若绞车完好无损,工作起来不会这么费劲;事实上,每往上吊一英吋我都得使出我的整个体重和力气。我不得不频繁地休息。实际上,我休息的时间比干活儿的时间长。莫德甚至也在协助了,见我使出浑身力气也推不动绞车,便用一只手握住摇把,另一只手带动她那苗条的身体替我出力。

  一个小时过后,单滑车和双滑车都升到了人字起重架的顶端。我再也吊不动了。可是桅杆还没有完全滚进船里,末端靠在右舷栏杆的外边,桅杆顶端悬在水面上,离右舷栏杆还很远。我的人字起重架太短了。我的一切工作都白干了。不过我不像以前那样绝望。我自身获得了更多的信心,对绞车、人字起重架以及起吊滑车的作用也更有信心了。完成工作的办法是有的,单等我找出来就是了。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狼·拉森来到了甲板上。我们立刻发觉他有点异常。他的行动十分迟缓,无力,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走下舱室的右舷,步履踉跄。走到船尾楼口一带,他举起一只手做那个熟悉的扫拂的动作,在阶梯上磕绊一下——脚还站立着——最后向大甲板倒去,踉踉跄跄的,下跌的时候伸出手去寻找依托。他在统舱升降口又站稳了身体,迷迷糊糊地站了一会儿,随后突然龟缩起来,瘫倒下来,他的腿弯曲了,身子向甲板倾倒下去。

  “头疼病又来了。”我悄悄对莫德说。

  莫德点了点头;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同情。

  我们向他走过去,但是他好像失去知觉了,一口接一口抽气。她照看他,抬起他的头,不让血往头里流,吩咐我到舱室取一个枕头。我还带来了毯子,我们把他安排舒服。我摸了摸他的脉搏。脉搏跳得均匀有力,非常正常。这让我感到疑惑。我开始怀疑了。

  “他要是假装可怎么办?”我问,仍然握着他的手腕。

  莫德摇了摇头,眼睛里出现了责备的神色。但是说时迟那时快,我握着的手腕一下子挣脱我的手,像钢铁铐子一样把我的手腕抓住了。我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叫喊,一种发疯的含糊不清地叫喊;我看了一眼他的脸,恶毒而洋洋得意,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身体,我一下子被死死地拉到他跟前。

  我的手腕被放开了,但是他的另一条胳膊绕过我的后背,把我的两条胳膊抓住,我这下不能动弹了。他空出来的手伸到我的喉咙,到了这个时刻我知道死亡的最苦涩的滋味,是一个人自己的愚蠢行为造成的。我为什么自以为是,接近那两条可怕的胳膊呢?我能感觉到别的手也在我的喉咙活动。那是莫德的手,在徒劳地使劲掰开那只卡住我的喉咙的魔爪。她放弃了,我听见她尖叫起来,那种叫声让我撕心裂肺,因为那是一个女人惧怕和伤心绝望的尖叫声。我过去听见过这样的尖叫,那是在“马丁内斯”号沉没的期间。

  我的脸顶在他的胸膛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听见莫德转身迅速在甲板上跑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有丧失知觉,好像过了一段没有尽头的时间我才听见她的脚步飞跑回来了。正在这当儿,我感觉他整个人在我身下沉下去。他的呼吸正在渐渐离去,他的胸膛在我的身子下坍塌下去。仅仅是在呼出一口气,还是他的意识渐渐衰弱了,我并不知道,不过他的喉咙发出了沉重的呻吟。我喉咙间的那只魔爪松开了。我呼吸正常了。可是喉咙马上又缩紧一下,他想再掐紧它。但是,就算是他的巨大的意志,也不能征服脑子崩溃产生的伤害。他的意志垮下来了。他在头晕脑旋。

  莫德的脚步很近了,他的手最后颤动了一下,彻底离开了我的喉咙。我顺势滚向一边,仰身躺在了甲板上,大口喘气,在太阳光下眨眼睛。莫德脸色惨白,但是很镇静——我的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看着我,既担心又放心。她手里拿着一根沉重的海豹棒,这时候她随着我的目光向下打量它。木棒从她手里掉下来,彷佛它突然间蜇了她一下,可与此同时我的心里涌起了极大的快乐。她真是我的女人,我的伴侣女人,和我一起战斗,为我进行战斗,如同穴居人的伴侣会投入战斗一样,她的原始的本能唤醒了,忘记了她的教养,在她过去知道的唯一生活的软弱的文明之下,她的原始本能非常强硬。

  “亲爱的女人!”我叫嚷起来,爬到了她的脚下。

  转眼之间她依偎在我的怀里,在我的肩膀上抽泣,我则把她紧紧地抱住了。我俯视着她那棕色的秀发,只见它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像宝石,比国王宝匣子里的宝石珍贵百倍。我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的头发,非常轻柔,她没有感觉到。

  后来,我有了清醒的想法。不管如何,她只是一个女人,在哭泣中得到安慰,毕竟危险过去了,靠在她的保护者或者排除危险的人的怀里是自然而然的。假如我是她的父亲或兄长,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根本区别。另外,时间和地点并不恰当,我希望争取更好的权利来宣布我的爱情。这样,我感觉她从我的怀中离开时,只是轻轻亲吻了她的头发。

  “这次是真的犯病了,”我说:“又一次发作,如同让他眼睛变瞎的那种发作一样。他开始是假装的,假装期间真的发作起来了。”

  莫德已经又在整理他的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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