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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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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舢板在它们与“马其顿”号摆放舢板的地点之间两三英哩的水域进行活动,然后就只好回来了。海风已经停息,在喁喁细语,大海变得越来越平静,这样的好天气加上巨大的海豹群就在眼前,真是一个打猎的大好日子啊——整整一个好运气的狩猎季节,能遇上两三个这样的日子就算吉星高照了。每一个人都觉得遭到了抢劫;舢板上咒骂之声不绝,如果咒骂真的灵验,那么“死亡”·拉森就死定了,万劫不复——“死定了,死他妈的十二回都活该。”刘易斯说,他冲我挤眉弄眼,一边拉紧舢板绳索把舢板捆紧,这才停下手来。 “听听他们的咒骂,一下子就看得出来他们灵魂里最重要的东西。”狼·拉森说,“信仰吗?爱情吗?崇高的理念吗?善良吗?美丽吗?真理吗?” “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受到了侵害。”莫德·布鲁斯特说,回应狼·拉森的的话。 她站在十几英呎远的地方,一只手扶在主桅索上,她的身体随着船体的轻微的颠簸在轻轻地摇摆。她说话的声音没有提高,但是我仍然被她那铃声般清脆的声音深深打动了。啊,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是多么甜蜜呀!彼时彼刻我没有胆量看她,深怕把自己的真相暴露出来。她的头上戴了一顶男孩子的帽子,而她那浅棕色的头发在太阳下显得松蓬蓬的,好像是她那秀气的鸭蛋形脸蛋儿上罩了一圈光晕。她简直让人神魂颠倒,而且,甜美得宛如仙子,如果不能说神圣的话。我过去对生活的所有惊异之感,都因为看见了这个生命的美轮美奂的化身而苏醒过来,狼·拉森的冷冷的有关生命及其意义的解释,真是无稽之谈,可笑之极。 “一种多愁善感的人,”狼·拉森取笑说,“和凡·韦登先生是一路人。这些人不停地咒骂,那是因为他们的欲望遭受了挫折。就这么回事儿。什么是欲望?欲望就是回到岸上好吃好喝,在软床上美美睡觉,可这得有薪水作保障——抱着女人,喝着美酒,饕餮的胃口和畜生的行为不折不扣地得到了满足,这就是他们最好的东西,他们最崇高的抱负,他们最崇高的理想,如果你喜欢这样说的话。他们展现出来的感情不是什么动人的景象,可是很可以说明他们深深触动的是什么,他们的钱包深深触动的是什么;因为,伸手掏他们的钱包,就是伸手掏他们的灵魂吶。” “你这样子却不像是钱包被人偷掉了。”她说,莞尔一笑。 “这也正是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因为我的钱包和灵魂都被偷掉了。按照目前伦敦市场上兽皮的价格,如果不是‘马其顿’号横插进来,粗略估计今天下午捕猎的情况,‘幽灵’号至少还能多得大约价值一千五百块钱的兽皮。” “你讲话的样子一点也不生气嘛……”她搭话说。 “可是我内心并不平静;我恨不得杀死那个公然抢劫的人,”他打断她的话,“是的,是的,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我的亲弟兄——还多一层亲情呢!呸!” 他的脸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全然真诚起来了: “你们一定感到高兴,你们这些多愁善感的人,梦见和发现善良的事情会由衷地高兴,而且,因为你发现一些善良的东西,你自己便会善良起来。现在,告诉我,你们两个,你们都觉得我善良吗?” “你看样子还算善良——在某个方面。”我有保留地说。 “你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可以向善。”莫德·布鲁斯特回答说。 “你来这一套!”他冲她嚷嚷起来,半嗔半怒的样子,“你的话对我来说全是空的。你所说的想法不清楚,不明快,不准确。你无法拿在手里看个明白。事实上,这就不是什么思想。这是一种情感,一种滥情,一种幻觉的东西,根本不是智慧的产物。” 他继续说下去,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还带了几分推心置腹的口吻,“你们知道,我有时候在制止自己,希望我也对生命的种种事实视而不见,只是懂得生命的种种想象和幻象。可它们是错误的,全都是错误的,当然是错误的,与理智相违背;但是在面对它们的时候,我的理智告诉我,错了,错透了,梦想幻觉而且依靠幻觉生活获得更大的快活,完全是错误的。说到底,快活是生活的薪水。没有快活,生活就是一种毫无价值的行为。为生活而劳作,薪水却寥寥无几,那比死掉还糟糕。谁获得快活最多,生活得就最值得,而你们的种种梦想和不切实际的东西比起我的种种事实,对你们来说倒是更少烦扰,更多满足。” 他心事重重,慢慢地摇晃脑袋。 “我经常怀疑,经常怀疑啊,理智究竟有多少价值。梦想一定更具实质性,一定更令人满足。感情上的快活一定比理智上的快活更充实,更持久;另外,你还是依靠种种沮丧的情绪来换取短暂的理智上的快活的。情感上的快活过后,接着便是精疲力竭的感受;很快会得到恢复。我羡慕你们,我好羡慕你们呀。” 他突然停止说话,随后他的嘴唇上泛起他惯有的那种古怪的微笑,接着补充说: “不过只是我的脑子羡慕你们,请注意,而不是我的心羡慕你们。我的理智在起决定作用。羡慕是理智的产品。我是一个清醒的人,在观看喝醉的人如何表演,看得实在不耐烦了,恨不得自己也一醉方休。” “要不就是一个智者在观看傻子,希望自己也变成傻子。”我说过大笑起来。 “正是这样,”他说,“你们是一对破产的有福气的傻子。你们的随身钱袋里没有实在的东西。” “可是我们像你一样花钱如流水。”莫德·布鲁斯特附和说。 “挥霍无度,因为花钱对你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那是因为我们在向永恒努力。”她反击说。 “不管你怎么干怎么想,都是一回事情。你把钱花在你所得不到的东西上,却因为你这样花钱而获得了更大的价值,相比之下,我把钱花在我所得到的东西上,得到的却比你少,可那是我流血流汗的所得呀。” “那么,你为什么不改变一下你的货币制度呢?”她用取笑的口气问道。 他立即转身注视着她,流露出一些希望,然后又彻底懊丧地说:“太晚了。也许我可以尝试一下的,但是我不能。我的随身口袋里全都是旧货币,这是一种顽固的东西。我永远无法让自己承认没有价值的东西。” 他不再说话,他凝视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她身上扫过,落在了平静的大海上。那种古老的原始的抑郁强烈地控制了他。他因为这种情绪在瑟瑟发抖。他已经受理智的驱使,陷入一种沮丧的情绪之中,在几个小时里你能看见魔鬼在他体内抬头,活动。我想起了查理·弗拉塞斯,知道这个人的悲哀情绪,是唯物主义者永远需要为他的唯物主义付出的罚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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