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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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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得尽力平静下来:求你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强壮起来的。如果你能让自己摆脱这种阴暗的心理……” “是的,是的,”他不耐烦地说,“可是我不想变强壮。我的身体恢复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死了那倒对我更好些,那样肯定对尤斯塔西雅也更好些。尤斯塔西雅在吗?” “是的。” “如果我死了,尤斯塔西雅,对你会更好些吗?” “别逼我回答这样的问题,克莱姆。” “不错,这确实只不过是一个很阴暗的假设;因为不幸的是,我还会活下去。我感觉得到自己在一点点好起来。托马茜,你打算在那家小客店里待多久哪?如今所有那笔财产都到你丈夫手里了吗?” “或许还要一两个月吧;直到我的病完全好了以后。在那之前我们没法动身。我想大概还有一个多月吧。” “是啊,是啊。当然。唉,托马茜堂妹,你所有的麻烦都会过去的——只不过一个月时间,你的一切麻烦就都会过去了,还会给你带来令你宽慰的东西;不过我自己的麻烦永远不会摆脱,也永远不会有什么宽慰!” “克莱姆,你这样对待自己太不公正了。你要相信,姑妈心中认为你是好的。我知道这一点,如果她还活着,你会跟她和好如初的。” “可是她没来看我,尽管我在结婚前求过她,如果她能来的话。如果她来了,或者我去看过她,她绝不会在死之前说,‘我是个心碎的女人,给我的儿子抛弃了。’我家的大门总是为她敞开的——这儿随时欢迎她,等待着她的到来。可是她从来没来这儿看过。” “克莱姆,现在你最好别再说下去了。”尤斯塔西雅从房间的另一头无力地说道,因为眼前的情景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下去了。 “我在这儿只能待一会儿,还是让我跟你谈谈吧,”托马茜温柔地说,“克莱姆,你想想,你老是这么绝望地看待这件事。当她对那个小男孩说出那句话时,你还没有发现她,把她抱在你的怀里;那句话说不定是在一个令人心酸的时刻说出来的。听起来倒像是姑妈在气头上说的话。她有时总会对我说这种话。尽管她没到这儿来,可我相信她是想来看你的。你能想象吗,一个人的母亲竟会在过了两三个月后还不想宽恕他么?她原谅了我;为什么她就不会原谅你呢?” “你是经过努力赢得了她的原谅;我可什么也没干。我,一个想教育人们如何得到更大幸福的秘诀的人,却连最没教养的人都不如,不知道去避开面临的灾难。” “托马茜,今晚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尤斯塔西雅问。 “达蒙送我到那条小路的尽头。他有事驾车到东埃顿去了,他会顺路来这儿接我的。” 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马车的辘辘声。怀尔德夫来了,在外面勒住了马,等在他的双轮马车上。 “快叫人出去告诉他,我过两分钟就出去。”托马茜说。 “我自己去吧。”尤斯塔西雅说。 她便出去了。在尤斯塔西雅打开院门时,只见怀尔德夫已经下了车,站在他的马前。他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满心以为来者是托马茜。接着他抬头一瞧,稍稍吃了一惊,吐出了一个字:“哦?” “我还没告诉他。”她悄声说道。 “那么在他完全康复前就别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是性命攸关的。你自己也病了。” “我实在苦恼极了……哦,达蒙,”她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我——我真没法告诉你我有多苦恼!我简直受不了了。我没法对任何人倾述我的痛苦——除了你,没人知道这一切。” “可怜的姑娘!”怀尔德夫说,眼见到她这般悲伤无法不让他大受感动,最后他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她的手。“这事可真难哪,你什么也没做,不该受这般折磨,可你竟缠进这样错综复杂的纠葛里去了。唉,要是我能把你从这一切中解救出来就好了!” “可是,达蒙,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哪?一小时一小时地坐在他的身旁,听着他不断地自责,好像她的死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可知道我就是罪魁祸首(唉,如果随便哪个人都能成为罪魁祸首的话),这可真要把我逼进真正绝望的境地中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到底是该告诉他还是不要告诉他?我不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噢,我要去告诉他;然而我却害怕极了。如果他发现了这事,他肯定会把我给杀了,因为眼下什么也协调不了他的感情。一天又一天,在我瞧着他时,我的耳边老是响着,‘小心一个有耐性的人发怒。’” “那好,耐心等他恢复得更好些,要相信机会。等到你要告诉他时,你只能讲出一部分——那都是为了他好。” “我该隐瞒什么呢?” 怀尔德夫想了一下。“别说当时我在你家。”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是的;既然这一切已经让人议论纷纷了,得把这一点瞒住。匆忙行事要比事后用言语来作解释容易得多!” “要是他只想去死……”怀尔德夫喃喃着。 “你真这么想!即使我恨他,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卑劣的欲望,想以此来使自己得到解脱。现在我得到他那儿去了。托马茜要我告诉你,她过几分钟就下来。再见。” 她转身而去,不一会儿托马茜就出现了。等她和丈夫一起在马车里坐下,那匹马儿抬步欲行时,怀尔德夫抬眼向卧室窗口望去。从一扇窗户里他能觉察出一张苍白悲伤的脸正注视着他驾车离去。那是尤斯塔西雅的脸。 【第二章 一道耀眼的亮光使迷茫的内心豁然开朗】 克莱姆的悲痛随时光流逝而逐渐缓和。他的体力恢复了,在托马茜来看他后过了一个月,人们有时可以看见他在院子里散步。在他的脸上,忍耐和绝望,镇静和忧郁,健康的红晕和死亡的灰白,不可思议地交织在一起。现在,他很不自然地对跟母亲有关的过去的一切,都持一种缄默的态度;尽管尤斯塔西雅知道他一直在想着它,不过她很高兴能避开这个话题,甚至提都不愿提起。在情绪低落时,他的心就会让他把这一切全都发泄出来;不过现在理性多多少少有所抬头,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一天晚上,他就这样站在院子里,用他的手杖全神贯注地挖一棵野草,这时,一个瘦削的人影转过屋角,走到他的面前。 “克里斯廷,是你吗?”克莱姆问,“我很高兴你已经发现我走出屋子了。我要你尽快到花落村去一趟,帮我把那幢屋子整理一下。我想在我离开以后它是一直锁着的吧?” “是的,克莱姆先生。” “你已经把马铃薯和别的块茎植物都挖出来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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