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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完了。”医生说。

  在小屋远处,佃户们悄声细语道,“约布赖特太太死了。”

  几乎与此同时,两个在外面看着的人看到一个衣着很古板老式的小孩从小屋的门口走了进去。这是苏珊·纳萨奇的孩子。见此情景,苏珊走到门口,一声不吭地示意他回去。

  “我有事要告诉你,妈妈,”他尖声尖气地叫起来。“睡在那儿的女人今天跟我一起走路;她要我说给别人听,说我见到过她,她是一个心碎了的女人,被自己的儿子抛弃了,后来我就回家了。”

  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抽噎,尤斯塔西雅痛苦地喘息起来,“那

  是克莱姆——我必须到他那儿去——可我敢那么做么?不;快走!”

  等他们从小屋旁边走开去时,她嗓子沙哑地说,“这事都该怪我。我要受的灾难还多着哪。”

  “她没给让进屋子去吗?”怀尔德夫问。

  “没有;结果竟成了这样!哦,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到他们中间去;我得直接回家去。达蒙,再见!现在我什么都没法对你说。”

  他们分别了;当尤斯塔西雅走到下一个小山丘时,她回首望去。在灯笼光下,一列悲伤的队列正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从小屋向花落村走去。怀尔德夫已不见了踪影。

  【第五卷 真相大白 第一章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

  大约是在约布赖特太太葬礼后三个星期的一天晚上,银月投下的一束光芒直接照射在位于爱尔德沃思的克莱姆家的地板上,这时,一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斜倚在院子的大门上,似乎要透口新鲜空气。这片淡白色的月光能让丑妇人变美,现在更使这张本来就如花似玉的脸庞变得像女神似的娇艳。

  她在那儿没待多久,小路上走来了一个男子,犹豫不决地问她,“对不起,太太,他今儿晚上怎么样?”

  “他好些了,不过还不算太好,汉弗莱,”尤斯塔西雅答道。

  “他还神志不清么,太太?”

  “不,他现在很清醒了。”

  “他还老是说胡话叫妈妈么,可怜的人?”汉弗莱继续问道。

  “还老是说的,不过没那么胡言乱语了。”她低沉着嗓门答道。

  “真是太不幸了,太太,约翰尼那个小鬼竟把他母亲临死时说的话告诉了他,说什么她心碎了,被她的儿子抛弃了。这话够让任何一个活着的男人听了大为不安的。”

  尤斯塔西雅没吱声,但是她在呼吸中稍稍抽搐了一下,就好像一个人很想开口可就是没法说出来;汉弗莱婉辞了她的邀请,没进屋就走了。

  尤斯塔西雅转过身,进了屋,到了前面的那间卧室,卧室里点着一盏罩住了的灯。床上躺着克莱姆,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毫无睡意,不停地翻来翻去,他的两眼通红,就像眼球里的火把整个眼球全烧红了。

  “是你吗,尤斯塔西雅?”在她坐下来时他问道。

  “是的,克莱姆。我到大门口去了一下。月亮可真美,一丝儿风也没有。”

  “很亮么?对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来说,月亮又有什么意思呢?就让它去放光吧——什么东西都随它去吧,这样过日子我是眼不见为净!……尤斯塔西雅,我不知道去看什么;我的思绪就像道道利剑把我全身刺穿。噢,如果有哪个男人想绘出一幅世上最凄惨的画而留名百世,那就让他上这儿来吧。”

  “你怎么说这种话?”

  “我禁不住总要想到,是我亲手杀死了她。”

  “别这么说,克莱姆。”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儿;别来安慰我了!我对她的行为实在太不象话了——我没有主动采取过什么行动;她不可能原谅我。现在她死了!如果我只要表示出很快会跟她和好的话,并且真的跟她和好的话,然后她死了,这样也会让人好受得多。可是我没走近过她的家,因此她也从没接近过我,不知道我是多么地希望她来——这一切搅得我无法安宁。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正要到她那儿去,因为她完全失去了知觉,没法明白我。如果她来看我那该有多好!我渴望着她能来。可再也不可能了。”

  尤斯塔西雅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叹息,这样的叹息总是犹如致命的一击,让她震惊。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但是约布赖特深深地沉浸在痛苦自责的心境中,这种心境使他产生种种胡思乱想,根本就没注意到尤斯塔西雅的异常。在他生病期间,他不停地唠叨的就是这些。在那个男孩讲出他所听到的约布赖特太太的不幸的遗言——在一个产生了误解的时刻而说出的话,让人听了实在心痛如刀绞——后带给他极大的悲痛,现在又加上了绝望。于是悲伤完全将他压倒,他就像一个在农田里劳作的农夫渴望到荫凉所在去休息一样,渴望一死了之。这么一个处于极其悲痛境地之中的男子,实在是一幅令人顿生怜悯的写照。他不断地为自己没能及时去母亲家而悲哀不已,因为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他老是觉得自己是受到一个魔鬼的诱惑,走上了邪路,竟然没早想到既然她没来看他,那他就有责任去看她。他请求尤斯塔西雅认同他的自责;可她内心一直受到她所不敢坦白的秘密的煎熬,只好说她没法谈出什么意见,他则会说,“那是因为你一点不了解我母亲的性格。如果要求她原谅的话,她随时都会原谅你的;可是在她看来,我似乎是个顽固的坏孩子,这就使得她也十分固执。不该说固执,她是个骄傲而矜持的人,仅此而已……是的,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睬我。她是在等着我。我敢说她在悲伤之中说过一千遍,‘我为他做出了这一切的牺牲,可他是怎么报答我的啊!’我一直没回到她的身旁!等我去看她时却又太晚了。一想到这些,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有时他处于一种完全自怨自责的心境,哪怕为此能淌下纯粹是悲伤的眼泪,减轻一下他的痛苦也好,可他连眼泪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当他躺在床上时,他痛苦地翻来覆去,不是生理上的发烧而是苦思让他变得胡里胡涂。在这种心境中,有一天他说道,“哪怕只要让我肯定,她不是认定我在怨恨不已而去世就好了,能得到这样的一种肯定,要比希望进天堂更好些。可这已是我做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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