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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是实话吗?”

  “是的,姑妈。如果他待我不好,我会告诉您的。”她赧红了脸,有点犹豫地补充道,“他……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为这事跟你抱怨,可我就是吃不准该怎么办。我需要一些钱,你知道,姑妈——要些钱为自己买些零碎东西——他一点钱都不给我。我不高兴向他开口;或许,他不给我钱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姑妈,我该跟他提出来么?”

  “当然该说喽。你从来没提起过这事?”

  “你瞧,我原来自己有一些钱,”托马茜遮遮掩掩地说,“我并不需要他的钱,直到近来。上星期我是提起过一些关于钱的事,可他看来……不记得了。”

  “得让他别忘记。你是知道的,我有个小盒子,装满了黑桃几尼〔注:英国于一七八七 ~一七九九年间发行的背面刻有黑桃状盾形的旧金币。〕,那是你姑父交给我,要我选个日子分给你和克莱姆的。或许到了该分钱的时候了。它们随时可以换成沙弗林〔注:英国当时发行的面值一英镑的金币。〕。”

  “我倒挺想得到我那一份——我意思是说,如果您不在意的话。”

  “如果真是需要,你会得到的。不过,你首先得明确告诉你丈夫,说你没有钱,看看他会怎么样,那才合适。”

  “很好,我会的……姑妈,我听说了关于克莱姆的事。我知道您为他的事很烦心,因此我就来看您了。”

  约布赖特太太转过身去,尽力控制自己不让脸上露出悲伤的感情。接着她放弃了这种努力,哭泣着说,“哦,托马茜,你觉得他恨我吗?他怎么会忍心让我这么伤心?要知道我这么些年活着就是为了他啊。”

  “恨您——不,”托马茜劝慰地说,“那只是因为他太爱她了。冷静点看待这事——真的。这事对他并不那么坏。你知道吗,我倒觉得,这算不上是他找下的一门最糟的亲事。维伊小姐的出身就她母亲这一边来说是挺不错的;她父亲是个浪漫的漫游者——一个像希腊的乌利西斯〔注:即《奥德赛》中的主人公奥德修斯,为伊塞卡国王,特洛伊战争中的领袖之一〕那样的人。”

  “没用的,托马茜;一点没用。你用心真好;可我不想费神跟你争这事。我已经看透了这事,不管从哪方面说,说上多少次都没用。克莱姆和我并没有在争吵中分手;我们是用一种更糟的方式分手的。并没有发生一场动感情的争吵,而那么让我心碎的是他表现出的态度,他对自己选择的错误道路毫不退让,坚持要这么走下去。托马茜,在他还是小男孩时,他有多好——那么温柔,心地又是那么善良!”

  “我知道,他是那样的。”

  “我真没想到,这么一个我把他看作心头肉的人,长大了竟会这么对待我。他对我讲话的口气就好像我反对他是要伤害他似的似乎我竟会希望他交厄运!”

  “这世上还有比尤斯塔西雅·维伊更差的女人。”

  “可比她好的女人更多;让人痛心的便是这点。是她,托马茜,只有她才会让你丈夫干出那种事来,对此我可以发誓!”

  “不,”托马茜急切地说,“那是因为他在认识我之前心中就有她了,那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种随便的调情罢了。”

  “好吧,好吧,就算是这么回事吧。现在再要来澄清它已没什么意义了。儿子们如果甘心要瞎了眼,那必定是没办法的事。为什么一个女人隔开一段距离都能看清的事,一个男人离得很近却看不清呢?克莱姆想怎么干他是一定会去干的——对我来说他什么都不是了。这就是当母

  亲的——付出自己的最好岁月和全身心的爱,换得的却是遭唾弃的命运!”

  “您太固执了。想想吧,有那么多的母亲,她们的儿子由于真的犯了罪而让她们公开地受到莫大的耻辱,您倒把这么件事看得这么重。”

  “托马茜,别对我讲大道理了——我不可能听得进的。这事对我的打击是我没想象到的,远远超过了她们遭到的事情带给她们的打击;她们或许早就看到了事情的最坏结局……我这人天生的就是不对劲,托马茜,”她找补了一句,露出一丝悲怆的笑容。“有些寡妇可以移情别恋,再去找一个丈夫,重新开始生活,以此来修补孩子们带给她们的创伤。可我始终是个虚弱的、只认死理的可怜虫——我没那种心思也没那种精神去那么做。在我丈夫的灵魂升天后,我就整个地麻木了,孤苦伶仃的,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这样——从来不想到要改变这种情况。那时我还算年轻,我满可以再有另一个家庭,可以得到家人的安慰,而不必因为只有唯一一个儿子而弄得这么凄惨。”

  “您没那么做更说明了你的高尚。”

  “越高尚,越愚笨。”

  “忘了它吧,亲爱的姑妈,听听我的安慰吧。我不会让您一个人老是这么孤独的。我会每天来看您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托马茜确实实践了她的诺言。她尽力很轻松地谈到那场婚事,带来关于婚礼准备的种种消息,她也接到邀请去参加婚礼。再下来的一个星期,她不太舒服,没再来过。分几尼的事并没有实行,因为托马茜不敢再向她丈夫提起钱的问题,而约布赖特太太则坚持要她这么做。

  就在这段日子前的一天,怀尔德夫正站在淑女店的门口。这儿除了有一条上行小路穿过荒原直达雨冢和迷雾冈外,在小店下面不远处还有一条从大路上分出来的岔路,这条岔路坡道不大,曲里拐弯向上直通迷雾冈。这也是唯一一条从这儿通向老船长住处的车行路。从最近的小镇来的一辆轻便马车驶下了这条路,赶车的小伙子在小店门前停住车,准备喝点酒。

  “你从迷雾冈来吗?”怀尔德夫问。

  “是的。他们正把好东西装到那儿去。准备一场婚礼。”说罢车夫埋头喝起那一大杯酒来。

  这之前,怀尔德夫对这场婚事毫无所知,一种突如其来的痛苦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转身到门厅里待了一会儿,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这种表情。然后他又走回来。

  “你是说维伊小姐的婚事吗?”他说,“那是怎么回事——她这么快就结婚了吗?”

  “我想,那是根据上帝的旨意,又有一个现成的年轻小伙子。”

  “你说的莫不是约布赖特先生?”

  “是啊,整个春天他都围着她团团转,向她献殷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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