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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三章

  罗大略关于农业改革的计划/罗大略是伯爵夫人的哥哥/威廉对剧场的谴责

  人们给病人朗诵了几次,威廉乐意提供小小的服务。吕娣不离开床边,她对受伤者的细心照顾,耗费了她所有其余的注意力;不过今天罗大略也显得思想不大集中,果然,他请求不用朗诵了。“我觉得今天这样愉快,”他说,“人多么愚蠢地浪费时间哟!我着手从事过好些事情,仔细考虑过好些事情,纵然下了最大的决心,仍不免有所踌躇!我读过了有关对我的庄园进行改革的建议,我可以说,幸好于弹没有打中致命的地方,我为此特别高兴。”吕娣脉脉含情地瞧着他,甚而眼里充满着泪水,好象在问,她和他的朋友们是不是也可以要求一份生的欢乐。与此相反,雅尔诺却说:“您打算进行的改革,应当公正地从各方面考虑后,才好作出决定。”

  “长时间的考虑,”罗大略答道,“通常表示人们没有看到谈论的要点,过急的行动则表示人们完全不认识它。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在经营我的庄园的许多方面,还不能缺少我的农民的服务,因而我不得不绝对严格地保留某些权利:但是我也看出,其他的权力对我固然有利,但不是完全不可缺少的,所以我可以让我的农民也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人们缺少什么,并不等于失去了什么。我不是比我的父亲更好得多地利用我的产业吗?我不是会更多地增进我的收入吗?难道我就应当单独享受这种正在增长的利益吗?难道我对这和我一起工作并为我而工作的人,不应该让他的亲人也利益均占吗?他们在向我们提供扩大的知识和前进的时间呀。”

  “人本来就是这样,”雅尔诺大声说,“如果我发觉自己也有这种特点,倒也不责备自己;人渴望把一切据为己有,以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和管理;不是他自己付出的钱,他便觉得很少应用得当。”

  “哦,是呀!”罗大略答道,“我们可以缺少一些资本,只要我们不是过分盘算利息。”雅尔诺说:“我唯一要向您提醒的一点,就是您自己还负有债务,还债将使您受窘,所以我不劝您现在进行改革。至少目前您会遭到失败。我劝您把计划推迟,等到您完全还清债务再说。”

  “这其间听凭一颗子弹或一片瓦块来作主,看它们是不是要永远消灭我的生命和我活动的成绩!啊,我的朋友!”罗大略继续说,“这是有文化教养人的主要缺点,他们对一切只凭理想,而很少甚至丝毫也不顾事实。我为什么负了债呢?我为什么同我的叔祖父决裂,而长期听任我的兄弟姊妹们各自生活呢?还不是为了理想。我认为在美洲可以有所作为,我认为自己在大洋彼岸可以有用和必不可少;要是一种行为不是环绕着千百种危险,我就觉得不重要,不值一顾。现在我对事情的看法多么不同了,眼前的事情对我变得这么重要和宝贵。”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您的信,”雅尔诺答道,“这是我得自大洋彼岸的。您在信中告诉我:‘我将回来,将在我的家里,我的果树园里,在我的亲人中间说:这儿就是美洲或者说哪儿也不是美洲!”

  “不错,我的朋友,我还在不断重复这句话;可是我同时责骂自己,我在这儿不象在那儿那样活动。对某种一成不变的、持续维持的现状,我们只运用理智,我们也只有这样才达到理智,就是我们再也看不见每个平淡日子向我们要求的非常事情,即使我们认出了它,却有千百种可以原谅的理由不要我们去干。一个明智的人总是多为自己打算,而少为全体打算。”雅尔诺说:“我们不想太靠理智,而承认非常事件的发生多半是愚蠢的。”

  “是呀,而其所以这样,是因为人干非常事情时总是越出常轨。例如我的妹夫把他本来可以出卖的财产给了兄弟会,以为这样可以使得灵魂获救。

  要是他牺牲一小部分他的收入,他就可以使得许多人幸福,为自己和他们创造一座人间天堂。我们作出的牺牲很少是积极的,只等于是放弃我们交出去的东西。我们不是果敢地而是绝望地放弃我们的所有物。这些日子,我承认,伯爵常常浮现在我眼前,我下定决心,去干我深信不疑的事情,而他不过是被一种胆怯的幻觉所驱使罢了。我不想等待恢复健康了。这儿是文件,只消誊清就行了。清把法院执事人员找来,我们的客人也帮助您,您同我一样明白,该怎么办,而我要留在这儿,不管生或死,要大声叫道:‘这儿是或者说哪儿也不是亨胡特教派!”吕娣听到她的男友说到死,就从他的床上摔下来,拉着他的手臂痛哭。

  伤科医生进来,雅尔诺把文件交给威廉。敦促吕娣离开。

  威廉在他们单独留在大厅里的时候叫道:“老天爷!伯爵出了什么事?

  是哪位伯爵参加了兄弟会?”

  “您熟识他呀,”雅尔诺答道,“您就是把他赶到虔诚派怀抱里去的幽灵,您就是那个恶棍,逼他规矩的妻子陷入逆来顺受的处境,只好跟随丈夫走。”

  “她就是罗大略的妹妹吗?”威廉惊问。

  “正是她。”

  “罗大略知道——?”

  “一切。”

  “哦,您让我逃走吧!”威廉叫道,“我怎么还有脸站在他面前?他会怎么说呢?”

  “没有人要捡起石头来对付别人,没有人要谱写长篇演说来羞辱人,他不过是想让他们照照镜子罢了。”

  “您也知道这个吗?”

  “还有好些别的事情,”雅尔诺微笑着说;“可是这一次,”他继续说道,“我不会象前次那样轻易放您走了,您对于我募兵的薪饷也用不着再担心了。我已经不是军人,纵然还是军人,我也不应向您灌输这种猜疑。自从没有见到您以来,发生了许多变化。我的君主,我唯一的朋友和恩人去世以后,我就从世界和一切世俗关系中摆脱出来,我愿意促迸合情合理的事情,不隐瞒我觉得无聊的事情,人们总是提到我的不安分的脑袋和恶毒的嘴巴。

  群氓最怕的莫过于理智,对于愚蠢,他们不用怕,只要他们懂得,什么是可怕的就行了;不过理智是麻烦的,必须把它隐藏在一边,而愚蠢只是使人堕落,这可以等着瞧,不过也许过得去。我必须生活下去,关于我的计划,您以后会听到的。只要您愿意,您也应当参加。您告诉我吧,究竟您的日子过得怎样?我看出来也感觉到,您也有了变化。您旧有的胡思乱想怎么样了?

  居然想在吉卜赛人团体里搞出一点美和善的名堂来。”

  “我受到足够的惩罚了!”威廉大声说:“您不用提醒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人们谈了许多剧场的事情,但是不是亲自登台的人,是想象不出来的。这些人是多么没有自知之明,他们于自己的业务毫不思考,而他们的要求漫无止境,令人难以理解。每个人都想充当第一把手,而且是唯一的,每个人都乐意排除所有其他的人,却看不出,他和他们一起才勉强搞得出一点名堂来。每人都自以为在别出心裁,其实始终超越不出常轨之外去发现一点东西。为追求某种新事物,永远惶惶不安。他们相互刺激得多么厉害!只有微小的自私,极有限的自利,使得他们彼此联系起来。根本谈不上什么互助。暗中玩诡计,恶语伤人,造成永无体止的猜疑;谁生活得不放荡,就生活得无味。每人都要求受到绝对的尊重,对极轻微的一点儿责备,就觉得受不了。其实他自己对这一切早就知道得更好了!为什么还老是相反地干呢?

  永远贫乏,永远没有信心,似乎觉得没有什么比理性和良好的嗜好更可怕,没有什么比个人专断的最高权更值得追求。”威廉喘口气,以便继续诉苦下去,雅尔诺哈哈大笑,把他的话打断了。

  “可怜的演员!”他叫道,同时倒在一张沙发上,继续发笑,“可怜的、善良的演员!我的朋友,您知不知道,”他稍微休息以后,继续说道,“您描写的不是剧院,而是社会?我可以从一切等级中找到不少您的冷酷笔触下的人物和行为。请您原谅我,我又要笑了,您总以为这些美妙的品质只出现在戏台上。”威廉克制着自己,因为雅尔诺的放纵而不适宜的嘲笑惹他生气。他说:

  “您完全掩盖不了您对人的憎恨,如果您断言,这些缺点是普遍性的。”

  “这证明您对社会的无知,要是您把这些现象这么高高地记在剧院的身上。真的,我原谅演员从自欺和热中而产生出来的任何缺点;因为他如果不为自己和别人表演一点什么,他就什么也没有了。表演是他的职责,他必须高度重视眼前的喝彩,因为他得不到别的酬劳;他不得不争取出风头,他正是为了出风头而存在。”威廉答道:“请您允许我,至少从我这方面觉得好笑。我从不相信,您竟会这么公正和宽容。” “别笑,上帝在上!我是完全经过深思熟虑认真说的。我原谅演员身上有人的一切弱点,但不原谅人身上有演员的缺点。您还是别让我唱起我对这方面的挽歌,它会比您唱的响得更激烈些。”外科医生从内室出来,听到有人询问病人的情况,他用极其和气的语气说:“好极了,我希望不久见到他完全复元。”他立即赶到大厅去,不顾威廉的问话,威廉已经张开嘴,打算再一次更迫切地探询皮夹。由于渴望知道一点女英雄的消息,威廉只得信任雅尔诺;他把自己的情形向对方透露,请求对方帮助。“您知道许多事情,”他说,“难道还不知道这点吗?”雅尔诺沉思片刻,然后向年轻朋友说:“您放心,别再向外声张,我们会查出美人儿的踪迹。现在我担心的是罗大略的情形:事态危险,伤科医生的和气态度和良好语气告诉了我这点。我早就该打发吕娣走开了,她在这儿丝毫无济于事,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希望今天晚上我们的老年医生到来,我们就好继续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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