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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这就是说,现在治疗已经开始了。”

  “他对那女人的爱恋已经减轻些了?”

  “没有,陛下,不过他有了希望,相信那女人会爱他的。跟减轻人们的爱恋相比,这是治愈他们更有效的办法。所以,从今晚开始,他将不再陪着那女人叹长气,而要想尽一切办法使她开心,譬如说,今天晚上,我要给他的情妇派三十来个意大利乐师去,他们会在她的阳台下面尽情热闹一番的。”

  “啐!”国王说,“太庸俗。”

  “什么!太庸俗?派三十个举世无双的乐师太庸俗?”

  “啊!当然,当初我爱上德·孔代夫人的时候,就决不会有人用音乐来给我消遣。”

  “是的,不过您,陛下,您当时是爱上了。”

  “爱得像个疯子,”国王说。

  又听得一阵哼哼声,很像嘲讽的冷笑。

  “您知道,陛下,那女人的情况全然不同,”儒瓦约兹一边说,一边企图看出打断他的话的古怪声响是打哪儿发出来的,但没有成功。“那女人完全相反,她淡漠得像一座雕像,冷得像一块冰。”

  “你相信音乐会使冰块融化,雕像活跃起来吗?”

  “正是这样。”

  国王摇摇头。

  “当然罗!我没说,”儒瓦约兹继续说,“琴弓一拉,那女人就会立刻投入德·布夏日的怀抱;不,可是她会有一个很强烈的印象,所有那些音乐都是为她而奏的。慢慢的,她就会习惯这些音乐会了,要是她习惯不了的话,嗯,咱们还可以叫人演戏,玩杂耍,变魔术,朗诵诗歌,赛马,总之把人世上所有那些荒唐玩意儿_全使出来;纵使这样还不能让她这位忧郁的美人快活起来,至少总能让德·布夏日快活起来吧。”

  “但愿他如此,”亨利说;“不过,咱们把德·布夏日放一放吧,既然眼下离开巴黎对他来说是那么痛苦的事。对我来说,这个任务并非一定要他来完成;我希望你——平时出过那么多好主意的你,没有像他那样让自已成为美好激情的奴隶吧?”

  “我!”儒瓦约兹喊了起来,“我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过呢。”

  “好极了;那么,你没什么事要干?”

  “完全没有,陛下。”

  “不过,我还以为你爱着一个美人呢。”

  “啊!是的,德·马延先生的情妇;一个曾经狂热地爱过我的女人。”

  “嗯?”

  “嗯,您想想吧,今晚上,当我对德·布夏日开导一番以后,就跟他分手,到她家里去了;由于我刚讲过一通长篇大论的道理,到她那儿时我的头脑还兴奋得很;我向您保证,陛下,我相信自己差不多像亨利一样爱得发狂;没想到我看到的她却是浑身战栗,神气惊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打扰什么人了;我想劝她放下心来,可没有用;我问她,她不回答;我要拥抱她,她转过头去;后来看到我皱了眉头,她就发脾气,站起身来;我俩吵了起来,她警告我说,以后我要上她那儿去的时候,她决不见我。”

  “可怜的儒瓦约兹!”国王笑了,说,“你怎么办呢?”

  “那还用说!陛下,我拿起我的长剑和披风,狠狠地说了声再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样儿的!儒瓦约兹,你真有勇气!”国王说。

  “特别是因为我好像听见那位可怜的姑娘在唉声叹气,我就更加显得有勇气了。”

  “你不会为你的斯多葛主义(斯多葛派是公元前四世纪芝诺创立于雅典的学派。斯多葛主义,转义为禁欲主义。)后悔吗?”

  “不会,陛下;您也明白,要是我有过一会儿的后悔,我早就拔脚跑回去了……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怎么也驱赶不走,就是那可怜的女人是不愿跟我分手的。”

  “就这么你还是离开了?”

  “我这不是在这儿啦。”

  “你再也不到她那儿去了?”

  “再也不去了……要是我有德·马延先生那么大的肚子,也就罢了;可我的身段还很利索,我有权骄傲。”

  “我的朋友,”亨利严肃地说,“这次决裂对你的灵魂得救是有好处的。”

  “我并不否认,陛下;不过,暂时,在一个星期以内,我会感到很无聊,无所事事,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有过这样的念头:懒懒散散也很有意思;百无聊赖也很有趣,真的……我过去没有这个习惯,可我觉得它挺别具一格的。”

  “我完全相信它是别具一格的,”国王说,“这风尚还是我行出来的。”

  “不过,我还是有些打算,陛下,那是我从巴黎圣母院广场回卢佛宫的路上想好的。我要每天坐轿子到这儿来;陛下,您做您的祷告,我看我的炼金术或者航海术的书,也许航海术更好些,既然我是个水手。我养几只小狗,让它们跟您的小狗一起玩耍,或者不如就养几只小猫,猫跟人更亲切些;然后,咱们一起吃奶油,让德·艾佩农先生编些故事说给咱们听。我嘛,我也想发胖;再以后,当德·布夏日的那个女人由忧郁变得快活了,让咱们再去找一个由快活变得忧郁的女人,好换换花样;不过,做这些事都用不着咱们动一动,陛下:咱们是决计只要坐着好了,躺着也行。啊!多好的软垫,陛下!可以看得出,陛下的软垫匠是在为一个烦闷无聊的国王干活儿的。”

  “啐!安纳,”国王说。

  “什么!啐!”

  “让你这么年轻、这么有地位的人成为懒虫、胖子!馊主意!”

  “我不这么认为,陛下。”

  “我嘛,我想让你干件事。”

  “要是叫人感到烦闷无聊的事,我很愿意。”

  这回是第三次听见那哼哼声了;仿佛是那只狗在取笑儒瓦约兹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瞧这只狗有多聪明,”亨利说:“它猜到我要你干什么了。”

  “您要我干什么,陛下?说说看。”

  “你要穿上靴子。”

  儒瓦约兹做了个表示害怕的动作。

  “啊!不,别叫我干这个,陛下,这完全不合我的心意。”

  “你要骑上马。”

  儒瓦约兹跳了起来。

  “骑马!不,我只坐轿子;陛下刚才难道没听见?”

  “好啦,儒瓦约兹,别再开玩笑了,听见吗?你要穿上靴子,骑上马。”

  “不,陛下,”公爵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不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亨利生气地问。

  “因为……因为……我是海军元帅。”

  “嗯?”

  “海军元帅都不骑马。”

  “啊!原来是这样!”亨利说。

  儒瓦约兹用头部做了个姿势算是回答,这种姿势是在孩子发犟脾气不听话而又胆小不愿回答时常见的。

  “嗯,算了,法兰西海军元帅先生,你不必骑马了:你说得对,一个水手骑马去的确不像样子;水手应该是坐船、乘战舰去。所以,你马上出发,坐船到鲁昂;到了鲁昂,你会看到你的海军元帅旗舰在等着你,你得马上跳上旗舰往安特卫普开去。”

  “往安特卫普开去!”儒瓦约兹叫喊起来,就像听到动身去广州或者瓦尔帕莱索的命令那样大失所望。

  “我相信我正是这么说的,”国王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说,这种口气无庸置疑地表明他为人主者的权力和驾临于他人之上的意旨;“我相信我正是这么说的,我不想再重说一遍。”

  儒瓦约兹没有露出丝毫违拗的意思,他扣上披风的搭扣,把长剑扛在肩头上,在一张扶手椅上拿起天鹅绒的无边小帽。

  “要人家听从我的意旨有这么难哪,妈的!”亨和继续嘟嘟哝哝地说;“要说有时我忘了我是主子,所有其他的人——除了我,至少总该记得吧。”

  儒瓦约兹一声不响,板着面孔,躬身站着,一只手按照礼仪规定按在长剑的剑把上。

  “我听您的吩咐,陛下,”他说,说话间的那种驯顺的语气即刻使国王的意志变成了融化的蜡。

  “你到鲁昂去,”他说,“然后我希望你坐船——除非你宁愿走陆路——去布鲁塞尔。”

  亨利等着儒瓦约兹回答,但儒瓦约兹仅仅鞠了一躬。

  “你宁愿走陆路吗?”亨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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