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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你一定饿的。你听我说,珍妮。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千万别那么想。你吃东西的方法并不错。要不然,我也不带你到这里来了。你是本能地会的。不要多顾虑。你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马上就会告诉你的。”说着,他那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安慰她的神气。

  她微笑一笑,表示感激,自己也承认说,“我有时候觉得有点不安呢。”

  “别那么样,”他又重复的说。”你并没有错。别烦心。我会教你的。”而他确乎事事都肯教她的。

  逐渐逐渐的,珍妮把舒服生活的规矩和习惯都学会了。葛哈德家中向常所有的,都不过是生活的必需品,现在呢,她是没有一样没有了——箱子,衣服,化妆品,以至全部奢侈的设备,——她对于这些东西固然都喜欢,却仍顾到自己的身分,务求样样都恰如其分。她并没有一点虚荣心,有的只是一点享受特权和机会的意识。她对于雷斯脱替她做过的事和继续替她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感激。她只望能够绊住他——长此绊住他!

  安置味丝搭的一切手续办妥之后,珍妮就安定下来,过着日常的家庭生活。雷斯脱因为事务忙,有时在家,有时不在家。他在大太平洋旅馆包了一排房间,原来这是当时芝加哥唯一的大旅馆,他就把那里当作形式上的寓所。中饭和晚上的请客都在友联俱乐部。那时候电话还很少,他却已在自己寓所里装了一个,因此要跟珍妮说话,随时都便利的。他一礼拜住在家里的时候大约两三天,有时还要多些。起初,他坚执要珍妮雇用一个女用人做做家常生活,但后来珍妮提议临时雇人做扫除浆洗的工作,他也觉得比较妥当,就默认了。珍妮很喜欢家庭的操作。她天生是很勤劳的,又很爱秩序,因而更提高了他爱她的感情。

  雷斯脱的早饭总在早晨八点钟吃。晚饭要七点钟开,并且要铺排得好。

  银子的器皿,花玻璃的杯盘,外国的瓷器——这一些小小的生活奢侈品,都是使他称心的。他的箱子和衣橱都放在寓所。

  在最初几个月里,一切事情都很顺溜。他偶尔要带珍妮出去看看戏,如果碰见熟人,总把她当做葛哈德小姐给人介绍。若遇必须用夫妻的名义登记时,他就用上一个假名字,但在无须怕人发觉的地方,他也就把自己的真名写上。这样,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发生什么困难或是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在这样的局面下,珍妮别的心事都没有,就只怕味丝搭的事情一旦发觉,不免要引起麻烦,又因父亲在家里,家庭太没有组织,难免要担心罢了,有一天,味罗尼加写信给珍妮,说马大已经在克利夫兰租到一所房子,她跟威廉也打算住到那里去,叫老头子独个人住在家中。珍妮深怕这事要实现,因而加重了她的心事。她想起父亲,觉得他可怜得很,又想他手已受伤,只能做守更的工作,如今要把他独个人丢在家里,不免伤心起来。他会到她这里来吗?她看他现在的情形,知道他是不会来的。就是雷斯脱要不要他来,她也还没有把握。即使他来了,味丝搭的问题也仍不能解决。因此珍妮的心事终于放不下。

  讲到味丝搭的问题,那确实是很复杂的。珍妮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所以对于她的事情特别关切,巴不能够给她多多的好处,借以弥补自己不得对她尽母亲义务的欠缺。她每天到奥斯伦夫人家里去一趟,每回都把玩具,糖果,以及她想得起来可以博那孩子欢心的东西带给她。她到那里去时,总跟味丝搭坐在一起,把神仙和巨人的故事讲给她听,听得那孩子把眼睛一径大大的睁着。后来,碰着雷斯脱回去省亲,她居然带她到寓所来了,带了几回之后,她就发现这是可以常做的。又过些时,她渐渐摸着他的脾气,就愈加胆大起来——虽然胆大这个词儿是难得会跟珍妮发生联系的。她那样的冒险,就如同小耗子一般;有时雷斯脱不过短期间——两三天——的出门,她也敢把味丝搭带到寓所去。她甚至敢把味丝搭的玩具藏在寓所,预备她来的时候可以玩耍。

  当孩子在珍妮寓所的时候,珍妮就不得不认识人生确是可爱的东西,只要她能做得一个正式的妻子和快乐的母亲的话。味丝搭是一个聪明不过的女孩子。她常常发出种种天真烂漫的问题,使得珍妮的疚心愈加深切。

  “我能来眼你同住吗?”就是她常常提出的一个最简单的问题。珍妮只好告诉她,说母亲现在还不能带她同住,但是不久就可以了,她要尽快的设法带她来长住。

  “你不能说到底什么时候吗?”味丝搭又要问。

  “不,亲爱的,现在还说不准。但总快了。我想你再等几天总不要紧的。你不喜欢奥斯伦夫人吗?”

  “喜欢的,”味丝搭回说。“可是她这会儿再没有好东西给我了。她还是给我那几样老东西。”珍妮听了,心里好生难受,就要带她到玩具店里去,让她把新玩具满载而归。

  雷斯脱是当然一点儿都没有疑心的。他对家庭事情的观察一向都马马虎虎。他只顾自己的工作和自己的快乐,一心相信珍妮的忠实,决不疑心她会有什么瞒人的行为。有一次,他因身体不适,下午回到家来,见她不在家里——不在家里有三个钟点,从下午两点到五点,他心里略略有点着恼,等她回家之后,就责怪了她几句;但是他的着恼并没有她的惊惶那么厉害。她怕他要起疑心,直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对他竭力的解释。她说她是到洗衣女人那里去的。又因去买了东西,所以回来迟了。又说她想不到他回来得这么早。又说她很抱歉,不该出去,以致他回来不能服侍。经过这回之后,她就明白这样的事不知要生出怎样的纠纷来。

  这事之后约莫三个礼拜,雷斯脱有事回到辛辛那提,要过一个礼拜才来,珍妮就又把味丝搭带到寓所去住。这一下就一连住了四天,母女之间真有说不尽的快乐。

  这回的小小团聚,本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故的,却因珍妮一点儿疏忽,竟至发生很大的影响,使得她后悔不及。原来味丝搭有只玩具的小羊忘记带走,搁在前房一张大皮榻底下,刚巧那张榻是雷斯脱惯常躺在上面吸烟的。

  那小羊的颈上有条蓝色带子拴着一个小铃儿,皮榻振动时就会微微的作响。

  味丝搭是小孩子淘气,故意把那小羊扔在皮榻的背后,当时珍妮一些也不知道。味丝搭走后,珍妮把各样玩具都收拾起来,偏偏漏下这小羊没有捡起,及到雷斯脱回来,它还是放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日光照耀的玩具区域。

  就在那天晚上,雷斯脱躺在那张榻上,安静地受用着他的雪茄和报纸。

  偶尔把雪茄落在地上,还是旺旺点着的。他恐怕烧坏东西,弯着身子看榻下。一时却看不见那支雪茄,他就站起身来,把皮榻移开一步,这一来,就发见那小羊依然站在味丝搭当初扔下的地方。他把它捡了起来,反复的看了一会,心里很觉奇怪,为什么家里会有这样东西。

  一只小羊!这一定是邻家孩子的东西,珍妮引他来玩儿丢在这儿的,他心里想。他就要把东西拿去跟她开一回玩笑。

  想着,他就高高兴兴的把那玩具擎在手里,走到餐室,见珍妮正在食器台上做活,他就假装严厉的声音嚷道,“这是哪里来的?”

  珍妮梦想不到有这足以证明她的两重身分的东西被他拿住,回过头来一看,当他已大起疑心,就要对她发作了。登时她全身的血液都涨到脸上来,立刻就又统统落下去。

  “怎么!怎么!”她嗫嚅道,“这是我买来的小玩意儿呀。”

  “我猜也是的,”他和蔼地回答;她那种惊惶的神色已经逃不过他的眼睛,却还没有发觉其中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它正在一个僻静的羊圈里打转儿呢。”

  他把那颈上的小铃儿弹了几下,珍妮呆呆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小铃儿微微响了几声,他又回头把珍妮看了一眼。他那样子很象开玩笑,她简直不能说他有什么疑心。可是她自己的心境几乎已经没有恢复宁静的可能了。

  “你有什么不适意吗?”他问。

  “没有什么,”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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