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珍妮姑娘 | 上页 下页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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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了一会儿,因为要她存心说假话,似乎是不可能的。经过一会紧张的沉默之后,她才用一种哭一般的声音说,“没有,先生。”他也就听出来了,还是向她追问,她这才把经过的事情──说出来。 “好吧,”他说,“最最亲爱的,你不要难过。世界上从来没有象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去替你把表赎出来。以后你如果缺少什么,我要你来对我说。听见吗?我要你应许我。我如果不在这儿,我要你写信给我。从今以后我老跟你通消息。我把地址交给你。你只消通知我一声,我就会给你帮忙的。你懂得吗?” “懂得了,”珍妮说。 “我要你应许我这样做,好不好?” “好的,”她回答。 接着的一刻儿,两个人都没有话说。 “珍妮,”他最后说,因为那种夜间的春意使他感情冲动了,“我差不多已经断定,非同你在一起不可的了。你也能够决计从今以后同我一起过活吗?” 珍妮把脸朝开,还不十分明白他这话里的意义。 “我不知道,”她含糊地说。 “好吧,你且想想看,”他欣然地说。“我是认真说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让我送你去读几年书?” “去读书?” “是的,你嫁我之后。” “我想可以的吧,”她回答。她想起她的母亲来了。也许她能给家庭有点帮助。 他旋转身去看她,要想看出她脸上的表情到底怎么样。那时天色并不黑。月亮正在东边的树顶上,大群的星在它面前都觉失色了。 “你一点也不关心我吗,珍妮?”他问。 “关心的!” “可是你连衣服也不来拿了,”他伤心地说。她听见这话也很受感动。 “这不是我的意思,”她回答。“我是没有法子啊;妈想是不来的好。” “这是真的,”他同意说。“你不要难过,我跟你说着玩儿的。你如果能来,你是很高兴来的,是不是?” “是的,我很高兴来,”她坦白地回答。 他拿住了她的手,一在情深的紧紧捏牢它,使他说过的那些好话都对于她加强了力量。她冲动地抬起身子来,一把将他搂住。“你待我太好了,” 她用一个女儿对待父母的那种亲爱的语调说。 “你是我的人呢,珍妮,”他怀着一片深情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替你做。” 这个不幸家庭的父亲威廉·葛哈德,从他的个性方面讲是个很可注意的人物。他生在萨克森王国,生性很强硬,十八岁上就因反对不法的征兵制度逃到了巴黎。后来又从巴黎搬到希望无穷的美国。 到美国之后,他慢慢一步步的从纽约迁移到费拉德尔菲亚,然后更向西,曾有一段时期在宾夕法尼亚各家玻璃工厂里工作。在这新世界的一个浪漫乡村里,他获得了他的意中人。她是一个日耳曼血统的美国女子, 他同她迁居到羊氏镇,又从那里搬到科伦坡,都是跟着一个名叫汉孟德的屡兴屡败的玻璃制造家走的。 葛哈德是个老实人,他高兴人家看重他这点老实。“威廉,”他的主人惯常对他说,“我所以用你,是因我能信任你。”这句话在他看来,就比金银宝贝都可贵。 他这点老实,也跟他的宗教信念一样,是从遗传得来的。他对于这种品德从来不曾去加以理解。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很刚强的德国工匠,从来不曾骗过谁的一块钱,而这忠实的秉性,就不折不扣地传进他的血脉里来了。 他那路德教派的倾向,是因跑过多年礼拜堂和家庭里遵守宗教仪式的习惯而加强的。在他父亲的矮屋里,路德派牧师的势力向来万能,他因此遗传了一种感想,以为路德派的教堂是一种完美的组织,又以为它的教训对于将来的生活是非常重要的。他的妻,名义上虽属曼诺教派,却很愿意接受她丈夫的信条。因此,他的家庭就成为一个敬畏上帝的家庭;他们无论到什么地方,第一件社交事项就是跟当地的路德派教堂去联络,而路德派的牧师就老是他家所欢迎的贵客了。 科伦坡教堂里的翁德牧师,原是一个诚笃热心的基督教徒,但是他的顽固脾气和他那种严肃的正教教条,使他的为人变得非常偏执。他以为他的信徒们如果跳舞,打牌,看戏,就要危及最后的得救,又常常对人家大声疾呼,有谁不遵守他的训诫,地狱就要张开嘴来把他吞下去。喝酒,哪怕是偶尔为之,也要算一种罪恶。吸烟——好吧,他自己是吸烟的。可是正当的结婚行为,以及结婚以前的纯洁,都属基督教生活的绝对必要条件。他曾经说,做女儿的要是不能够保持她的贞操,做父母的要是疏忽大意,纵容女儿去堕落,那就都谈不到得救了。对于这样的人,地狱都要开着门等他们进去。你如果要避免永远的刑罚,就必须走正直而狭窄的路,而且有个公正的上帝每天都要对罪人发怒。 葛哈德和他的妻子,乃至于珍妮,都无条件地接受翁德牧师所解释的教义。但是在珍妮,只不过是名义上同意罢了。宗教对于她还没有发生显著的拘束力。她知道有一个天堂,是有趣的,知道有一个地狱,是可怕的。青年的女子和男子都应该好好的做人,应该服从他们的父母。除此以外,全部的宗教问题在她心里都混乱得毫无头绪。 葛哈德相信教坛上所讲的一切是字字都正确的。死和未来的生活,在他都属实有的东西。 到现在,年纪一天天的老了,处世的问题一天天的难以解释了,他就越发怀着焦灼的感情而固执着那可以解决问题的教义。啊,他要怎么样才能够真正的诚实,真正的正直,使得那在天之主没有可以排斥他的借口呢!他不但替他自己害怕,并且替他的妻儿害怕。他将来不要有一天该替他们负责吗?他因自己的疏忽,因对他们教导不得法,结果不要使他自己跟他们一起永远定罪吗?他常想象地狱里的苦楚,不知道到了那最后的时间他跟他的家里人要落到怎样一步田地。 自然而然的,这样深彻的宗教感情要使他对孩子们非常严厉。凡是青年人在情欲上感到的快乐和流露的弱点,他都用一种严密的眼光监视着。珍妮如果不经父亲的允准,就断断不能有钟爱的人。如果她在科伦坡街上遇着青年的男子,和他们有过些眉目传情,一回到家中就必须断念。原来葛哈德忘记他自己也曾经做过青年,却只想到她精神上的幸福。 因此,那参议员就成为她生活中一个新奇的因素了。 那参议员刚刚开始成为他们家庭生活的一部分,葛哈德老头子就觉得自己向来信奉的那套传统的标准有些不可信任了。他没有方法可以判定这样一个人物。这在追求他的美貌女儿的,并不是一个寻常人啊。白兰德闯进他们家庭生活里来的方式是很新鲜而可嘉许的,所以他等不到任何人加以考虑,就已成为他家生活中的一个有力部分了。葛哈德自己也已受了骗,而且他对于这样一个来源,就只盼望荣誉和利益源源不绝的流进自己家里,所以也接受他的关切和效劳,而让日子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至于他在那快乐的圣诞节前后送来的许多东西,他的老婆始终没有向他说起过。 但是有一天早晨,葛哈德做了夜工回来的时候,一个名叫奥多·卫佛尔的邻人招呼他。 “葛哈德,”他说,“我要同你说句话。我是你的朋友,耳朵里听见的话应当告诉你。你要知道,现在邻舍家们都在谈论到你家来看你女儿的那个人了。” “我女儿?”葛哈德说时感觉着一种惶惑和苦痛,却不全是由于那人话里所含的意思,而是由于这样突然受攻的情势。“你说哪一个,我不知道有什么人来看过我的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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