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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那么我们就歇在这里。”

  “太阳里的光,约翰;生起火来——绅士们身上淋透了!”——店主叫。“这么走,绅士们;不用耽心马上的车夫,先生;你拉铃找他的时候我马上就叫他来,先生。约翰,拿蜡烛来!”

  蜡烛拿来了,炉子发旺了,并且丢进了一大块木柴。十分钟之内,一个侍者来铺饭桌的台布,窗帘放了下来,炉火璨烂地燃烧着,一切显得(在所有很好的英格兰旅馆里,一切总是这样的)好像几天之前就预料到旅客会来,为他们的舒适做好准备了。

  匹克威克先生在旁边的一张桌旁坐了,赶忙写了封信给文克尔先生,只是通知说他被天气的力量所留难,但是第二天一定到伦敦;到那时候再说他进行的情形。这信很快被包成邮件,由塞缪尔·维勒先生送到柜台上去。

  山姆把它递给了老板娘,在厨房的火炉前面烘干衣服以后,正准备走回去替主人脱靴子,这时候,偶然向一道半开着的门里一瞥,却被一位绅士的形象吸引住了:那人有一头淡茶色的头发,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大扎报纸,他带着一种冷笑在研读一张报上的社论,那冷笑使他的鼻子和脸上其他的容貌卷缩成一种威严的高傲表情。

  “嗨!”山姆说,“我应该认识那只脑袋和那副脸蛋;还有那眼镜和阔边的高礼帽!那要不是伊顿斯威尔的人,我就是罗马人。”

  山姆马上吃力地咳嗽起来,目前是引起那位绅士的注意;那位绅士被这声音惊动了,抬起他的头和眼镜,露出一副深沉而若有所思的脸,原来是《伊顿斯威尔新闻报》的卜特先生的尊容。

  “请原谅,先生,”山姆说,鞠了一躬走向前来,“我的主人在那里呢,卜特先生。”

  “别响,别响!”卜特叫,把山姆拉进房里,关了门,脸上带着神秘的恐惧。

  “怎么啦,先生?”山姆问,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

  “我的名字提都不能提,”卜特答:“附近是浅黄党的区域。假使受起哄的居民知道了我在这里;我就会被撕得粉碎了。”

  “哪里的话!当真吗,先生?”山姆问。

  “我一定会成为他们的愤怒的牺牲品,”卜特回答说。“且说,青年人,你的主人怎么样?”

  “他是去首都路过这里歇一夜,同着两个朋友,”山姆答。

  “文克尔先生在内吗?”卜特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不,先生;文克尔先生现在在家里,”山姆答。“他结婚了。”

  “结婚了!”卜特喊,粗声粗气得惊人,他停了一会儿,恶毒地微笑一下,用低低的、恨恨的声调接着说,“报应得好!”

  对于已经失败的敌人发泄了一阵不共戴天的敌意和冷酷的胜利感之后,卜特先生就问匹克威克先生的两个朋友是不是“蓝党”;山姆对于这点知道得和卜特自己一样多,他却给了他一下满意的肯定答复,于是卜特马上同意跟他到匹克威克先生房里,在那里,他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并且随后立刻“批准”了一同吃饭的提议。

  “伊顿斯威尔的情形如何呀?”匹克威克先生问,这时卜特在靠火的一个座位上坐了,大家也都脱了湿靴子,穿了干拖鞋。”《独立报》还存在吗?”

  “《独立报》呀,先生,”卜特答,“还在拖着苟延残喘的生命。连少数承认它的卑微无耻的存在的人都也憎恶和轻视它;被它所大量散布的言语问得要死;被它自己的粘液的臭气熏得耳聋眼瞎;这卑污的报纸,幸亏不清楚它自己堕落到什么程度,却正在迅速地陷进欺诈的污泥里去,那污泥仿佛是依靠着社会上的下等卑贱的阶级而获得了牢固的立足点,正向它的可恶的脑袋上面涨着,很快就要把它永远吞没了。”

  用凶猛的音节发表了这宣言(那是他上星期发表的社论里的一部分),编辑先生停下来喘口气,对鲍伯·索耶凛然地看看。

  “你是个年轻人呵,先生,”卜特说。

  鲍伯·索耶先生点点头。

  “你也是的,先生,”卜特对班·爱伦说。

  班承认了这温和的非难。

  “只要我活着,我就向这些国度的人民发誓要支持和维护蓝色主义,你们两人都受了很深的熏陶吧?”卜特提醒他们说。

  “唉,这我倒不大清楚,”鲍伯·索耶答。“我是——”

  “不是浅黄色的吧,匹克威克先生,”卜特打断他说,把椅子拉开一点,“你的朋友不是浅黄色的吧,先生?”

  “不是,不是,”鲍伯接上说,“我目前是一种格子花呢;多种颜色的混合。”

  一个不安稳分子,”卜特说,很庄严,“一个动摇分子。我愿意给你看看那一连串八篇社论,先生,登在《伊顿斯威尔新闻报》上的。我敢说,你不久就会把你的见解建立在坚实而牢固的蓝色基础上了,先生。

  “我敢说,不用读完,我早就变得灰溜溜的了,”鲍伯答。

  卜特先生疑惑地对鲍伯·索耶看了片刻,掉过来对匹克威克先生说:

  “过去三个月来断断续续在《伊顿斯威尔新闻报》上发表的、而且引起如此广泛的——我不妨说那么普遍的——注意和赞美的文学评论,你看了没有呀?”

  “啊,”匹克威克先生答,被这问题弄得有点窘了,“事实是,我被别的事情占住了,所以实在还没有得到拜读的机会呢。”

  “你应该读一读,先生,”卜特带着十分严厉的脸色说。

  “会读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它们是论中国的一本形而上学的书评,内容极其丰富,先生,”卜特说。

  “呵,”匹克威克先生说:“是你的手笔吧,我想?”

  “是我的批评家的手笔,先生,”卜特说,骄傲的样子。

  “我想,是个深奥的问题吧,”匹克威克先生说。

  “极其深奥,先生,”卜特答,显出聪明绝顶的样子。“用一个专门的但是意味深长的术语说,他是速成的,依我的要求,他从《大英百科全书》里弄到了这个题目。”

  “当真!”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不清楚那部宝贵的著作里面包括关于中国形而上学的任何材料。”

  “他,先生,”卜特接着说,把手放在匹克威克先生的膝头上,带着智慧超人的微笑对大家看看,“他从M部找到形而上学读了,又从C部找到中国读了,于是把材料连合起来的,先生!”

  卜特先生的脸上,因为回想到那饱学的大著所显示的力量和研究,而追加上了如此多的庄严,吓得匹克威克先生过了片刻还没有勇气重新开始讲话;当编辑先生的脸孔逐渐恢复了它那惯常的、道德超人一等的表情的时候,他就大胆地用发问来重新开始谈话。

  “是否可以问一问,是什么伟大的目的使你从家里这么老远到这里来的呢?”

  “在我的一切巨大劳动中间推动我和鼓舞我的目的呵,先生,”卜特答,安详的微笑一下,“那就是我的祖国的福利呀。”

  “我想也许是有关公益的使命吧,”匹克威克先生说。

  “不错,先生,”卜特接着说,“是的。”说到此处,他向着匹克威克先生俯过身来,用深沉而空洞的声音说,“先生,明天晚上浅黄党要在伯明罕开舞会。”

  “上帝保佑!”匹克威克先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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