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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第45章
  描写塞缪尔·维勒先生和家属的一场动人的会晤。
  匹克威克先生在他所居住的小世界游历一番,
  并且决定,将来尽可能少和它打成一片


  塞缪尔·维勒先生入狱之后没有几天,一个早晨,用尽心机收拾好主人的房间并且看见他舒服的坐下来埋头于书籍和文件之中以后,就退出来把之后的一两个钟头自己来尽情享受一下。那是个晴朗的早晨,山姆想,在户外喝一品脱黑啤酒一定会使他愉快度过这么个把钟头,正像沉醉在别的什么小娱乐里一样的。

  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就走到酒吧间,买了啤酒,并且弄到了“不过是昨天的前一天的”报纸,于是走到九柱戏场子上,在一张板凳上坐下来了,开始用非常沉着而有法则的态度自得其乐起来。

  首先,他喝了一口啤酒提提神,其次,抬头望望一扇窗户,对在那里剥马铃薯皮的一位青年女子丢了一个柏拉图式[注]的眼神。之后打开报纸,把它折得使警察局的报告露在外面;而这在刮着一点风的时候做起来却是件麻烦而困难的事,所以他完成这项工作之后又喝了一口啤酒。

  随后,他读了两行报,突然停止,去看两个快要打完板球的人,那一局结束的时候,他用赞赏的态度喊了一声“很好”,看一下旁观者们,探查他们的感觉是否和他自己的相符合。这又包括抬头看看窗户的举动;因为那青年女子还在那里,因此,再丢一个眼神,并且再喝一口啤酒用演哑戏的手势表示祝她健康,这些普通的礼貌,山姆都做了;而且对一个睁大了眼睛注意到他这种行动的小孩子恶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就把一条腿架到另外一条腿上面,双手捧住报纸,开始聚精会神地读起来。

  他差不多刚使自己心平气和达到了那种不可缺少的入迷状态,就觉得好像听见老远的过道里有人喊他自己的名字。他一点也没有搞错,那名字很快从一张嘴巴传到另一张嘴巴,几秒钟的工夫空中就充满了“维勒!”的呼喊。

  “在这里!”山姆用洪亮的声音吼叫说。“什么事呀?谁找他!是有专差来说了乡下家里失火吗?”

  “敞厅里有人找你,”一个站在旁边的人说。

  “当心那报纸和酒壶吧,老朋友,行吗?”山姆说。“我就来。该死,如果他们喊我上酒吧间,是不可能这么大叫大闹的。”

  山姆说了这话,附带着在那位不知道要寻找的人就在身旁。还在狠命尖叫“维勒!”的青年绅士的头上轻轻一拍,连忙穿过场子,跑上台阶,到厅堂里去。在这里,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东西便是他最心爱的父亲,坐在楼梯最下面的一级上,帽子拿在手里,用他的特大的嗓子叫着“维勒!”每半分钟一次。

  “你吼什么?”山姆暴躁地说,那时老绅士刚好又叫完了一声:“弄得你自己这么滚热,很像一个惹人生气的吹玻璃瓶子的人似的。什么事情呀?”

  “啊哈!”老绅士答。“我开始担心你到摄政公园附近散步去了,山姆。”

  “得啦!”山姆说,“不要拿贪婪的牺牲品开玩笑了,离开那楼梯板吧。你坐在那里做什么?我又不住在那里。”

  “我有一个大笑话告诉你呢,山姆,”大维勒先生说,站了起来。

  “慢一点,”山姆说,“你背后都是白粉。”

  “那倒对了,擦掉吧,山姆,”维勒先生说,他的儿子替他掸灰。“在这里假如衣服上带了白粉[注]走来走去,是要让人说闲话的啊,呢,山姆?”

  因为说到这里维勒先生露出快要朗朗大笑的明确无疑的征兆,山姆就插上来加以阻止。

  “别出声,请你,”山姆说,“世上从来没有像你那样的一张老画牌[注]。那末,你高兴什么呀?”

  “山姆,”维勒先生说,擦着额头,“我恐怕在这几天中间我会笑得中风了,我的孩子。”

  “那么你这为了什么这样呀?”山姆说。“你有什么话要说呢?”

  “你想想看,谁和我一道来的,塞缪尔?”维勒先生说,退后一两步,噘着嘴,展开了眉毛。

  “派尔?”山姆说。

  维勒先生摇摇头,他的红脸蛋被努力找寻出路的笑意胀得凸出来。

  “脸上长着雀斑的家伙吧,或许?”山姆想起来说。

  维勒先生又摇摇头。

  “那么是谁呢?”山姆问。

  “你的后娘,”维勒先生说;幸而他说出来了,否则他的两颊定会由于那种很不自然的膨胀不可避免地裂开。

  “你的后娘啊,山姆,”维勒先生说,“还有那红鼻子的人,我的孩子;那红鼻子的人。嗬!嗬!嗬!”

  说了这话,维勒先生开怀大笑起来!山姆向他看看,带着一种露出牙齿的开朗的笑容,慢慢地那笑散布到整个脸孔。

  “他们来和你作一次严肃的交谈,塞缪尔,”维勒先生说,擦擦眼睛,“不要把不合人情的债权人的事漏了风声,山姆。”

  “什么,他们不知道是谁吗?”山姆问。

  “一点儿也不清楚,”他父亲答。

  “他们在哪里?”山姆说,以此回答着老绅士的所有的露齿笑。

  “在酒吧间里,”维勒先生答。“找红鼻子的人可不要到有酒的地方去找;他是不去的啰,”塞缪尔——他是不去的。我们今天早上从‘侯爵饭店’来,这一路车子坐得很愉快呵,山姆,”维勒先生说,这时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用音节分明的口气来讲话了。“我赶着那匹老斑马,驾了属于你后娘的第一个妈的小双轮车,搬进去一张安乐椅给牧师坐。我一点都不乱讲,”维勒先生带着深深轻蔑的神色说——“我一点都不乱讲,他们搬了一副活动踏脚在我们门口的路上,给他爬上马车的呢。”

  “真的吗?”山姆说。

  “是真的啊,山姆,”他父亲答,“我真希望你看见他上车的时候有多么紧地握住扶手呢,就像他怕要直挺挺地栽下来跌成几百万原子。不过他到底还是摇摇摆摆地爬上车了,我们就出发了;而我倒觉得——塞缪尔,我说我倒觉得——我们转弯的时候他发现颠得有点太严重哪。”

  “什么,我想你是碰巧撞着了一两根街上的柱子吧?”山姆说。

  “恐怕是,”维勒先生答,把眼睛咪成一条线,“恐怕是撞着一两根,山姆;他一路上老飞出那张安乐椅。”

  说到这里老绅士把头来回晃着,发出一阵嘎哑的内在的咕嘻噜的声音,附带着面部的一阵猛烈的膨胀和脸上一切器官的阔度突然增加——这些征象使他的儿子惊诧不已。

  “别害怕,山姆;别害怕,”老绅士说,那是他靠着很大的挣扎和抽筋似的在地上跺了好多次脚、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之后说的。“那不过是我正要发出来的一种温和的大笑罢了,山姆。”

  “唔,假如是这样的话,”山姆说,“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发出来吧。你会发现它是一种危险的发明呢。”

  “你不喜欢吗,山姆?”老绅士问。

  “一点也不喜欢,”山姆答。

  “唔,”维勒先生说,眼泪还在从两颊往下滚,“我假如发作完了,那对于我是解脱,有的时候就可以令你的后娘和我之间省掉许多话;不过恐怕你是对的,山姆:它太像中风那一类事情了——太像了,塞缪尔。”

  这谈话把他们带到了酒吧间的门口,山姆在门口停一下,回头对还在后面傻笑的可敬的长辈诡秘地瞟了一眼,随即领头走了进去。

  “后娘,”山姆说,非常有礼貌地对那位妇女致敬,“非常感谢到这里看我。牧师,你好吗?”

  “啊,塞缪尔!”维勒太太说。“这很可怕呀。”

  “一点儿也不阿,妈,”山姆答。“是吗,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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