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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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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来啦,马上,”文克尔先生答。“晚安!” “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说。 又晚安了一次,再又一次,然后又说了五、六次,而文克尔先生还是紧紧抓住他朋友的手,并且还带着那种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的脸。 “有什么事吗?”匹克威克先生终于说,那时候他的手臂已经因为握手搞得疲倦了。 “没有什么,”文克尔先生说。 “好,那么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说,想把手挣脱出来。 “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我的光荣的伴侣,”文克尔先生喃喃地说,抓住他的手腕。“不要以为我太苛刻啊;不要啊,当你知道,被绝望的阻碍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 “走吧,”特普曼先生说,又出现在门口。“你走吧,还是让我们都被关在里面吧?” “来了,来了,我就来,”文克尔先生答。于是费了好大劲才掉头而去了。 匹克威克先生在默然的诧异之中目送他们在过道里走去的时候,山姆·维勒在楼梯口出现,并且对文克尔先生的耳朵里嘘嘘地说了一些什么。 “啊,当然,你相信我好了,”那位绅士大声说。 “谢谢,先生。你不会忘记吧,先生?”山姆说。 “当然不会,”文克尔先生答。 “祝你幸运,先生,”山姆说,摘帽致敬。“我非常想跟你同去,先生;但是东家自然是第一重要的啊。” “你留在这里是有道理的,”文克尔先生说。说了这些,他们就下楼去了。 “非常奇怪,”匹克威克先生说,回到自己房间里,坐在桌子旁边想心事。“那个年青人究竟要做什么事呀。” 他坐着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看守洛卡的声音在问是否可以进来。 “完全可以,”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给你拿来一只软一点的枕头,先生,”洛卡说,“换掉你昨天夜里临时用的。”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喝一杯葡萄酒吗?” “你真好,先生,”洛卡先生答,接住递过来的杯子。“祝你好,先生。”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非常难过,先生,你的房东今天夜里心情不好哪,”洛卡先生说,放下杯子,察看着他的帽子的衬里预备再戴在头上。 “什么!那个高等法院犯人!”匹克威克先生嚷。 “他做高等法院犯人是不会很久了,先生。”洛卡答。把帽子转了一个身,让厂家的名字正面向上,同时还在朝帽子里面看着。 “你说得我很害怕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他害痨病许久了,”洛卡先生说,“今天晚上他的呼吸非常困难。六个月之前医生就说过,除非转地疗养,否则怎么都救不了他的命。” “老天爷!”匹克威克先生喊:“这个人被法律慢性地谋杀了六个月!” “那我可不清楚,先生,”洛卡答,用两手提住帽沿掂掂它的重量。“我想他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他今天早上进了病房;医生说,要尽可能保持他的元气,看守从自己家里替他送去葡萄酒和肉汤等等。那不是看守的过失啊,你知道的,先生。”。 “当然不是,”匹克威克先生连忙回答说。” “然而,”洛卡摇着头说,“恐怕他全完了。我刚才还和南囗打赌呢,我赢了他给我一枚六便士,输了他拿我两枚六便士,不过他当然是拿不到的啰。谢谢了,先生。晚安,先生。” “且慢,”匹克威克先生热忱地说。“那个病房在哪里?” “就在你睡过的房间那边,先生,”洛卡答。如果你要去,我可以给你领路,”匹克威克先生不声不响拿起了帽子,立刻跟他去了。 看守默默地带着路;轻轻拔起一扇门上的插梢,示意匹克威克先生进去。那是一个宽敞的、无摆设的、凄凉的房间,有好几张铁床架子:有一张上面笔直地躺着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脸色苍白、面无人色。他的呼吸又艰难又急促,一呼一吸都要痛苦地呻吟。床边上,坐着一个系着皮匠的围裙的小老头,借一副角质眼镜之助,在高声诵读一本《圣经》。他就是那位幸运的遗产继承。 病人把手放到陪伴者的手臂上,示意叫他停止。他阖了书,把它放在床上。 “打开窗户,”病人说。 他做了。客车和货车的嘈杂声,车轮的轧轧声,男人们和孩子们的叫唤,充满生气和事业的伟大人群的一切忙碌的声响,混合成为一片深沉的嘈杂声,涌进了房间。在这沙哑而响亮的嗡嗡声之上,时时发出一阵狂笑;或者是什么轻狂的人群里面所发出的片片断断的悦耳的歌声,它一下打进人们的耳朵,尔后又消失在人的喧闹声和脚步的践踏声中——这些无休无止的生命之海的巨浪,奔腾冲击,自管自地滔滔前进。在默默地倾听者任何时候听来都是忧郁的声音;在死亡的床边的看守人看来那又是何等的忧郁! “这里没有空气,”病人有气无力地说。“这地方污染了空气;我多年以前在外面走的时候,外面的空气是新鲜的。但是一过这堵墙就变得闷热了。我不能呼吸。” “我们一同呼吸它有许久了呢,”那老年人说。“别管它吧!” 一阵暂时的沉默,这时两个旁观者走近病床。病人把他的老难友的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深情地把它紧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紧紧握着不放。 “我希望,”他隔了一会儿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声音那么微弱,以致于他们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床上去听他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所发出的半有半无的声音——“我希望我的慈悲的裁判者[注]会记住我在世上受到的重罚。二十年,我的朋友,在这可憎恨的坟墓里二十年!我的孩子死的时候我心都碎了,而我连在他的小棺材里吻他一下也不能。从那以后,我在这一切喧哗和孤独中生活,是非常可怕的啊。上帝宽恕我吧!他看到我的凄凉的、拖了很久的死亡。” 他合了两手,喃喃地又说了些他们听不出的话,就睡着了——仅仅最初是睡着了,因为他们看见他还在微笑。 他们互相耳语了一会儿,那儿看守俯身在枕头上,又连忙缩回。 “他已经得到解脱了,天!——”看守说。 他是得到了。不过他活着的时候已经变得像死人,所以他们不清楚他是何时死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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