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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死一样的沉静。

  “你主张的是哪一种和解呢?”匹克威克先生补充地问。

  “哪,我的好先生,我们的朋友的确看来是想要钱,我们不得不受些金钱上的不愉快。”

  “任何损失都可以,只要不丢这种脸,不叫她一辈子受苦,虽然是她自己找的,”华德尔拍板似的说。

  “我看那是办得到的,”似乎还算聪明的小矮子说。“金格尔先生,请你到隔壁房里和我们去谈一会儿好吗?”

  金格尔先生同意了,于是四个人走到一间空房里。

  “喂,先生,”小矮子说,一面小心地关了房门,“这个事情难道没有和解的办法吗——请你到这边来,片刻的工夫就行了——到窗户这里,先生,我们可以单独两人谈谈——喂,先生,喂,请坐吧,先生。那末,我的好先生,只在你我之间谈谈,我们很清楚,你带她走其实就是为了她的钱。不要皱眉头,先生,不要皱眉头,我说呀,只在你我之间谈谈,我们是很清楚的。你我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都懂世故,而我们很清楚我们这两位朋友并不是这种人——是吗?”

  金格尔先生的脸孔渐渐松动了,并且有某种约略类似于霎眼的东西在他的左眼里颤动了一会儿。

  “很好,很好,”小矮子说,他看出他的话所产生的效果了。“事实是这样的,这位女士除一二百镑之外,手里是什么也没有,一切都要等她母亲死了之后——就是那位健康的老太太呵,我的好先生。”

  “死了,”金格尔先生说,虽然简单却很强调。

  “嗯,不错,”代辩人轻咳一声说。“你说得对,我的好先生,她年纪是老了一点儿,然而她是一个老家族出身,我的好先生;样样都老。这家庭的缔造者到肯特州来的时候,正是裘里厄斯·凯撒侵犯不列颠的时候;——他的后代只有一个人没有活到八十五岁,而他是因为被亨利杀了头的缘故。那位老太太现在还没有满七十三岁呢,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停下来,吸了一撮鼻烟,两眼瞅着金格尔。

  “唔,”金格尔先生似有所悟的应了一声。

  “唔,我的好先生——你不吸鼻烟吗?——啊!这倒好——浪费的习惯呵——那末,我的好先生,你是一个出色的青年,深通世故的人——很能够拼命挣家当,只要有起家资本的话,是吗?”

  “唔,”金格尔先生又哼了一声。

  “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不大懂。”金格尔先生似乎又在装傻的答道。

  “你觉得怎么样——我的好先生,我向你提出来吧,你觉得怎么样——五十镑和自由,是不是比华德尔小姐和承继遗产的希望好些?”

  “不成——太少了,一半都不够!”金格尔先生显然有点儿不悦,站了起来。

  “慢,慢,我的好先生,”小小的辨护士劝谏地说,拉住他的衣钮。“不小的一笔款子了——像你这样的人马上就会把它变成三倍的——五十镑可以有许多用处哪,我的好先生。”

  “一百五十镑用处更大,”金格尔先生冷冷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罢了,我的好先生,我们不必浪费时间来斤斤计较了,小矮子又重新补充道说,“喂——喂——七十吧。”

  “不行,”金格尔先生依然不松口说。

  “不要走呀,我的好先生——请你不要性急,”小矮子吧卿了一下嘴又说。“八十吧;好了:我马上写张支票给你。”

  “不行,”金格尔先生似乎铁嘴一张说。

  “好的,我的好先生,好的,”小矮子满脸堆笑仍旧拉住他:“你说要什么数目才行吧。”

  “费本钱的事情,”金格尔先生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已经用掉的——车马费,九镑;执照费,三镑——就是十二镑——赔偿费,一百镑——一百十二镑——坏了名誉——损失了女人——”

  “是的,我的好先生,是的,”小矮子依然满脸堆笑并带着心里明白的神气,“不必介意这最后两点。那是一百十二镑——就算一百镑——得罗。”

  “还有二十,”金格尔先生补充道。

  “来,来,我出张支票给你,”小矮子边说,边坐到一张桌子旁边打算开支票了。

  “我写明是后天支付,”小矮子也很精明地说,对华德尔先生看了一眼:“同时我们就把这位女士带走。”华德尔先生悻悻地点头同意了。

  “一百镑,”小矮子话题一转。

  “还有二十,”金格尔先生又补充道。

  “我的好先生哪,”小矮子刚要劝谏地说。

  “给他吧,”华德尔先生忍不住插嘴说,“好让他走路。”

  支票由那小绅士开好,金格尔先生紧紧地把它装在了内衣口袋里。

  “那末,立刻走你的路吧!”华德尔说,跳丫起来。

  “我的好先生,”小矮子想继续劝告说。

  “注意,”华德尔先生说,“我跟你妥协绝不是为了别的——甚至也不是为了我的家族的声望——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口袋里一有了钱,你上下地狱那里去就会更快些——”

  “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又想打断他的说话。

  “别响,潘卡,”华德尔猛然制止继续说。“出去,先生。”

  “马上就走,”毫不羞惭的金格尔说。“少陪,少陪,匹克威克。”

  假使任何冷静的旁观者看到这位名人——他的名字在本书的书名里占着领导的地位——在这场谈话谈到后来的时候的脸孔,几乎是要怀疑怎么他眼睛里冒出来的怒火竟没有把他眼镜的玻璃熔化掉——他的怒火是那么大阿。他听到那恶棍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的鼻孔张大了,拳头不知不觉地捏紧了。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没有撕碎他。

  “拿去,”那冷酷的背信弃义的人继续说,顺手把执照丢在匹克威克先生脚下:“把名字改一改——把女人带回家——给特坯去罢。”

  匹克威克先生是一位哲学家,但是哲学家到底不过是穿着销甲的人。这支箭射中了他,穿过了他的哲学武装戳进他的心。他的怒火猛的一下暴发了,把墨水缸发狂地猛地向前扔去,自己也冲了出去。但是金格尔先生已经不见了,自己却被山姆紧紧地卡在手臂里。

  “哈罗,”这位怪异的职员说,“你们来的地方东西便宜吧,先生;这是自动的墨水,它把你的名气写在墙上了,老绅士。不要动,先生:你跟在他后面追有什么用呀,算他走运,他这时候要到波洛那一头了!”

  匹克威克先生的头脑有理智的,像所有真正的伟大人物的头脑一样。他是敏捷而高强的推理家;稍一思索之后就足以使他知道自己的愤怒的无能为力了。愤怒很快就潮水般的退下去了。他喘喘气,温和地对左右的朋友们看看。

  匹克威克先生记录下了华德尔小姐被金格尔遗弃的伤心的场面,那上面充满了作者的仁慈之泪,但是我们不能摘录这一切,因为我们不能用这种痛苦的描述来折磨读者的心。

  第二天,两位朋友和被抛弃了的女士坐了到玛格尔顿的沉重的马车,慢慢地和悲哀地回去了。当他们又回到了丁格来谷、站在马诺庄园的大门里的时候,夏夜的朦胧的暗影已经模模糊糊地、黑魆魆地笼罩在周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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