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川端康成 > 花的日记 | 上页 下页


  山井一边熟练地剪掉直美脖子上的头发,一边说道:

  “姐妹俩要拌嘴就拌个够吧。今后好长一阵子想拌都拌不成了。

  听了这话,直美不禁想到了姐姐离去后的日子,倏然间感到黯然神伤。

  姐妹俩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了,但谁都绷着一张脸,一笑也没有笑。

  沐浴着早春午后的紫色光线,汽车径直驶向婚礼的会场。

  在领头的汽车上,英子被媒人们簇拥着,露出雪白的衣领,展示着美丽的头发。

  直美与父亲,还有前来帮忙的伯父伯母,一起坐在后面的车上,用眼睛追踪着姐姐的倩影,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失去了姐姐”的悲怆感。

  刚才,父亲还对已经穿好新娘服装的姐姐这样说道:

  “英子,你这就去和母亲道个别吧。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家里来了。你一定得好好记住:除了濑本家,你已经没有别的家可言了。”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姐姐不禁潜然泪下。

  见此情景,父亲把手巾默默地递给了姐姐。

  ……姐姐也一声不吭,用手巾捂住化了妆的脸,久久地伫立在佛龛前面向母亲的遗像参拜作揖。

  直美在记忆的荧屏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放着那尚未从眼前消失的情景,听凭汽车在街道上飞快地疾驰。

  那天夜里——以及那以后的第2天、第3天,姐姐都没有回来。

  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回到她们俩多少年来厮守在一起,吵了架又和好,和好了又吵架的这个房间里。

  好多天以来,直美都独守着陡然变得宽敞空旷的房间,禁不住想嚎啕大哭。

  最让她为难的首先是学校的作业。

  今天又带回来了她最为棘手的英语作文题目,以致于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惴惴不安。

  脱下校服换成夹克衫以后,直美无可奈何地坐到了桌子前面。这时,从大门那边传来了谁的叫声:

  “直美,直——美——”

  “哎——谁呀?”直美趁机站起来走了过去,“哦,原来是久里啊。请进来吧,正好来帮帮我。”

  那个面带微笑的快活少女是隔壁家的姑娘,名叫久里清子。

  她的个子比直美稍高一点儿,看起来就像是要年长一岁光景,可事实上,两个人却是同年的。

  直美上的是公立女子学校,而清子上的是私立女子学校。虽然学校不同,但两个人却是性情相投的好朋友。到了4月份,她们就要升上久已盼望的二年级了。

  “姐姐走了以后,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外语课和裁缝课。”

  “哎,也真够可怜的。以前你也过于依赖你姐姐了,就好像是雇了个家庭教师似的,如今也算是一种惩罚吧,你只能辛苦些了。”清子一本正经地奚落着直美,她把脚伸到向阳的廊缘,用手指着随意弃置在进门处的踏脚石前面的盆景,突然问道,“哎呀,那是什么?就是那像红萝卜的叶子一样茂盛的东西……”

  “你不知道吗?在新年时,它们还受到了百般的呵护,如今却落得……”

  “那么说来,正经是开过花了吧?”

  “是的,一旦观赏完美丽的花朵,就再也没有人去管它了,于是父亲就把它一直撂在了那里。而阿松也佯装不知,每天早晨都把灰尘往那儿扫……要是姐姐还在的话,这些花草也不会如此遭殃吧。”

  “英子真是个好人呐。”清子就像是在回忆着英子的音容笑貌似地说道,“即使在我们学校里她也是有口皆碑的。你姐姐她在同窗会当干事,对吧。所以,她常常去找老师们商谈事情。我们低年级的学生经常有事无事地在接待室附近转悠,为的是能一睹她这个漂亮前辈的风采,可见她多有人缘啊。”

  “姐姐只从旅行地给我寄来了简短的明信片……而且落款也不是森英子,而是堂而皇之地写着嫩本英子这个名字。我真是愤慨无比……”

  “真讨厌,改姓什么的。她是叫濑本英子吧?倒还不算是一个糟糕的姓,蛮幸运的。倘若嫁到什么熊泽家、或是穴山家的话,我会代表她的母校,毅然决然地表示抗议呐。”

  在她们拉拉杂杂地闲聊时,时钟已敲响了3点。

  “喂,请到里面去看看我的英语作文吧。”

  直美拽住清子的手,走进了学习室。

  “出的什么题目?”

  “是自由命题。我刚才还斗胆地想,要写一首富有春天特色的诗歌呐。”

  “诗歌?用英语写?”清子吃了一惊道,“那不是难上加难吗?……如果只是写什么花儿开了,鸟儿鸣叫,小河流淌之类的东西,那可是没劲儿透了哟。”

  “无论我的英语比教会学校的学生差多少,也不至于那么可怜吧。”

  清子觉得很滑稽,笑了起来,接着又大声地唱起了英语歌。

  直美翻开笔记本,忽而在上面写着什么,忽而又用擦子拚命地擦拭掉,过了一会儿她问清子道:

  “怎么样……有什么错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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