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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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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奥古斯特出来了,他身穿一件窄小、蹩脚的绿色上装、一条同样颜色的呢裤,戴着一个黑色领结,足蹬一双破旧的皮靴。这身衣服虽然仔细刷过,却还是暴露出一种极端困苦的光景,因为它们过于短小,仿佛那学生只要稍一动弹就会把它们绷裂。缝线已经发白,外形也已皱缩走样,扣眼虽经修补却又破了,这一切使最无经验的眼睛也能看出贫困留下的难看的印记。这身旧制服与奥古斯特的年轻形成了对照。他啃着一块隔夜面包走了,他那口漂亮而有力的牙齿在面包上留下了牙印。他就这样从蒙巴那斯街到圣雅各街边走边吃早饭,胳膊下夹着他的书籍纸张,头上戴着一顶对他的大脑袋嫌太小的便帽,便帽底下露出他那头漂亮的黑发。经过他外公面前时,他们交换了一个迅速而极度忧伤的眼色。因为他看到外祖父面临一个几乎无法克服的困难,后果不堪设想。花匠为了给那位哲学班学生让道,一直退到了戈德弗鲁瓦门前。而当他退到门前时,内波米塞纳扛着木柴上来堵塞了楼道,结果使那个债主又退到了窗前。 “贝尔纳先生,”沃蒂埃寡妇叫道,“您以为戈德弗鲁瓦先生租房间是为了让您在里面开会的吗?” “对不起,太太。”花匠说,“楼道挤满了……” “我不是冲您说的,卡蒂耶先生。”寡妇说。 “待着吧!”戈德弗鲁瓦大声对花匠说,“而您呢,亲爱的邻居,”他看着对于这种难堪的凌辱并不介意的贝尔纳先生说,“您如果在这个房间和花店老板交换意见比较方便,就请进来吧。” 那位高大的老人因精神痛苦而迟钝了,他感激地看了戈德弗鲁瓦一眼。 “至于您,我亲爱的沃蒂埃太太,别对这位先生那么不客气。首先,他是个老人;况且,我住在这里您还得谢他。” “得了吧!”那寡妇喊道。 “其次,穷人们要是不互相帮助,谁来帮助他们?让我们自己留在这儿吧,沃蒂埃太太,我自己来吹火。请您去看一眼,叫人把我的木柴放到您的地窖里,我想您会好好保管的。” 沃蒂埃太太走了。戈德弗鲁瓦把木柴交给她保管,等于给她的贪心送上一块肥肉。 “请到这边来,先生们。”戈德弗鲁瓦对花匠做了个手势,替债户和债主端来两把椅子。 那老人站着说话,花匠则坐了下来。 “好了,伙计,有钱人也并不象您说的那么准时付钱。不该为几个路易就来折磨一个可敬的人。这位先生半年领一次养老金,他也不可能为这么一笔区区小数而给您写一份债权转移证书。您非要不可的话,我可以先替他垫付。” “贝尔纳先生大约二十天前领了他的养老金,却没付给我钱,……我如果是在难为他,我会过意不去的。……” 贝尔纳先生在侧耳聆听自己家里的动静,并没听他们说些什么。他听见墙壁那边的叫唤,一句话也没说就惊恐地走了出去。 “好了,好了!好伙计,今天早上就给贝尔纳先生送些漂亮的花来,最漂亮的花,叫你女人送些好鸡蛋和牛奶,我今天晚上就付你钱,先生。” 卡蒂耶异样地瞧着戈德弗鲁瓦。 “您也许比沃蒂埃太太更知底细,她让人通知我说,如果我想收回欠款,就别耽误时间。”他说,“她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光吃面包、在饭店门口捡菜帮子、胡萝卜头、萝卜皮、土豆皮的人……是的,先生,我偶然碰到过那小孩拎着个旧提包,装满……是啊,为什么这些人每月用近一百法郎去租花。……据说那老头只有三千法郎的养老金。” “不管怎样,”戈德弗鲁瓦说,“您可不该认为他们为租花而挥金如土是件坏事。” “不错,先生,只要我能拿到钱。” “把您的帐单给我送来。” “好的,先生。……”花匠带有几分敬意地说,“先生您大概是想见见那位藏在屋里的太太吧?” “好了,伙计,您忘乎所以了!”戈德弗鲁瓦打着哈哈答道,“回到您店里,挑些最漂亮的花来换走您要拿回去的花。您要是能给我送点上好的稀奶油和鲜蛋,以后我就是您的主顾了。今天上午我要去看看您的店铺。” “那是巴黎最漂亮的一家店了,先生。我的店在卢森堡宫附近,我的花圃有三阿尔邦地,就在这条街上,大茅庐游艺场的花园后面。” “很好,卡蒂耶先生。我看您比我有钱,……那您就对我们多关照吧,谁知道我们以后谁用得着谁呢?” 花匠走了,绞尽脑汁猜想着戈德弗鲁瓦究竟是何许人。 “我也曾象他一样!”戈德弗鲁瓦吹着火,心里想道。“真是当今小市民的出色代表:爱说长道短,爱打听别人隐私,对平等朝思暮想,对习俗奉若神明,为打听不出一个可怜的病人藏在屋里总不露面的原因而恼火万分,一方面隐瞒自己的财富,一方面却又由于虚荣而泄露家底以便胜过自己的邻居。这人在国民自卫军里起码是个副连长。迪芒许①先生的那场戏在任何时代都是多么容易重演啊!再有那么一会儿,我就会变成这个卡蒂耶先生的朋友了。” ①迪芒许,莫里哀戏剧《唐璜》中的债主。 戈德弗鲁瓦这些想法证明四个月来他的思想起了多大变化。那位高个子老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对不起,我的邻居。”他局促不安地说,“我看到您刚才使花匠满意而归了,因为他客气地同我道别。说真的,年轻人,正当我们支撑不住的时候,上帝象是有意派您来这里,为我们解忧。唉!那个人多嘴多舌使您猜到了许多事情。我确实在半个月前领了这半年的养老金,但是我还有些比这更紧迫的债务,而且还要留出付房租的钱来,否则我们会被人撵走。我对您透露过我女儿的情况,您也听见她……” 他神色不安地看着戈德弗鲁瓦,后者做了个表示肯定的手势。 “那么,您看这会不会是致命的打击呢?……因为我们必需送她住院。……我外孙和我惧怕这个早晨,最怕的倒不是卡蒂耶,而是寒冷……” “亲爱的贝尔纳先生,我有木柴,您就用吧。”戈德弗鲁瓦说。 “这样的情分怎能报答得尽呢?……”老人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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