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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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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打球商店 ——献给玛丽·德·蒙托小姐 在圣德尼街的中部,靠近小狮街角,不久前有一所珍贵的店面房屋。这一类珍贵的房屋,可以让史家当作描写昔日巴黎的蓝本。这所老宅摇摇欲坠的墙壁上,好象涂满了象形文字: 许多并行的小裂痕,使粉墙上显露出一条条横向的或斜向的木料,在房屋的正面形成一个个X形和V形:在街头闲逛的人除了把它们叫做象形文字以外,还能有什么叫法呢?即使是最轻便的车辆驶过,这每一根木头便都在榫槽里摇晃。这所古老可敬的建筑物的屋顶呈三角形,这种式样在巴黎已经快要找不到了。因受风吹雨淋而变形的屋顶,向街道上前突三尺,一方面保护了门前台阶不受雨淋,另一方面遮掩着阁楼的墙壁及其没有护栏的天窗。这最高一层是一块块木板修成,好象盖屋顶的青石板那样,一块压一块地钉在一起,无疑是想减轻这座不牢固的房子的负担。 三月里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一个年轻人紧紧地裹着大衣,站在这所老宅对面一家商店的屋檐下,怀着考古学家的热情细细端详着这所老屋。这所十六世纪平民阶级的遗物,确实有不少地方值得这位观察家研究。每层楼都有它的特点:二层楼有四扇又长又窄的窗户,彼此靠得很近,窗子下部装有木方格,目的是使室内光线模糊,这样,狡猾的店主就能利用这光线使布匹显出顾客所需要的颜色。对房屋的这一主要部分,年轻人好象非常蔑视,他的视线并不在那里停留。三层楼的软百叶已经卷起,使人能看到窗户,透过大块的波希米亚玻璃①,可以看见窗后挂着橙黄色的罗纱小窗帘,但这并不使年轻人更感兴趣。他的注意力特别集中在四层楼那平凡的十字窗上。 ①波希米亚最早从威尼斯人学会烧玻璃;波希米亚玻璃表示玻璃古老及质地坚固。 窗框很粗糙,尽可以陈列在工艺馆里,作为法国细木工初期产品的标本。窗上装着小块玻璃,玻璃的绿颜色那么深,如果不是那年轻人有极好的眼力,他根本无法看出窗内挂着蓝色方格布窗帘,掩护着内室的神秘,挡住了爱偷看的人的视线。有时候,这位观察者,也许因为瞧不出什么结果,也许是这座房子和整个地区的一片寂静使他感到腻烦,便将视线转到房屋的下部。当他重新瞧见楼下店面时,一个不由自主的微笑就浮上他的嘴角;这里的确有些相当可笑的东西。一根巨大的木梁,横架在四根柱子上,柱子仿佛被这座破房子压弯了一样,木梁上厚厚地漆过一层又一层,好象一个年老的公爵夫人脸颊上的胭脂。在这根宽阔而颜色堆叠得象浮雕的木梁正中,有幅古画,画着一只正在打网球的猫。引起年轻人发笑的就是这幅古画。但是应当说:当代最有才华的画家,也创作不出比这更滑稽的画来。猫的一只前爪握着一只和自己身量一样大小的网球拍,后脚站起来,正在瞄准一位穿绣花衣服的绅士向它打过来的大球。画的内容、颜色、陪衬,一切都安排得使人相信绘画者有意跟店主和行人开玩笑。年深日久使这幅幼稚的图画变了样,有些地方因剥落模糊显得更加可笑,使一些细心的过路人为之迷惑不解。例如有斑点的猫尾巴剥落得和猫身分离,而我们祖先的猫,尾巴粗大多毛,翘得又高,足以使人误认为是一个旁观者。图画的右边,一片碧青色局部地掩饰住腐朽的木头,在这片背景上行人能看到店主的名字:纪尧姆,左边还有舍弗赖先生的继承者的字样。字母是依照老式书法,把U写作V,把V写作U的。阳光和雨水把字母上薄薄的一层金粉吞蚀了大半。这幅图画和两旁的文字,构成了猫打球商店的招牌。这类招牌的起源虽然在许多巴黎商人看来十分古怪,但是图画里的景象,过去是实有其事的,这是用死的图画描绘了活的景象。我们聪明的祖先正是借助这些活物吸引了许多顾客跑进他们的商店。于是“织布猪”、“绿毛猴”等等,都成了关在笼里的动物,它们的聪明灵巧,使过路人赞叹不止;而对它们的训练工作,又证明了十五世纪实业家的无比耐心。这一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较之目前圣德尼街某些商店悬挂的《天神像》、《诚实之神像》、《降福图》、《圣约翰断头图》等等,更能招徕主顾,使幸运的店主更快地致富。有人以为世界一天比一天聪明,现代的滑头商人大大超过了前人的水平,为了灭灭他们的威风,有必要请他们注意一下上述事实。不过这年轻人站在那里当然不是为了欣赏那只猫,这幅画只要仔细看上一会儿,就可以有很深的印象。这年轻人本身也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身披一件仿照古式打褶的大衣,大衣下面露出一双时髦的鞋子,脚上的白色丝袜使那双鞋子在巴黎的泥泞之中显得更加突出,袜上的斑斑污泥则证明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看起来他好象是从婚礼或者舞会上回来的,因为这么大清早,他手上拿着白手套,而且他那松散的深色头发作圆圈形垂在肩上,说明他的发式是时下流行的“嘉哈嘉拉式”①,这种发式是受了大卫②派绘画以及本世纪初人们对希腊、罗马式的狂热崇拜的影响而流行起来的。除了几个晚起的菜贩向市场奔去的声音以外,这条本来非常热闹的街道,那时候是异常寂静,这种寂静的奇异效果,只有此刻在空寂无人的巴黎游荡过的人才能领会得到。在这种时刻,巴黎的喧闹声在暂时平静过后,又慢慢复活起来,好象远远传来了海水的巨响。这个不寻常的青年,若叫猫打球商店的商人看到,会觉得十分古怪,正如猫打球商店在这个年轻人的心目中也很古怪一样。他那白得耀眼的领带,使他愁闷的脸显得比实际上更为苍白。他那黑眼睛所发出的光芒,有时晦暗,有时明亮,正和他面部的古怪轮廓,以及他在微笑中紧闭着的嘴唇,搭配得非常调和,他那由于极度不快而紧皱的前额,有点不祥的征兆。前额岂不是人身上最能使人预见未来的吗?当这个陌生人的前额表达激动的情绪时,皱纹深陷,使人望而生畏;但当他那易于波动的感情恢复平静的时候,前额却显出一种明朗的韵致,使他的容貌十分吸引人。快乐、悲哀、爱恋、愤怒、轻蔑,在面容上显现出来,竟挟有这样大的感染力,连心肠最冷酷的人也会被打动。当年轻人正等待得万分厌烦的时候,阁楼上的天窗突然打开,年轻人竟没有注意到窗口探出三个圆乎乎的、白中透红的快活面孔,也是最常见的面孔,好象某些高大建筑物上所雕塑的商神像那样。 ①嘉哈嘉拉(188—217),罗马暴君,曾杀死自己的兄弟和二万多人,自己也遇刺而死;其发浓密而卷曲,象黑人的头发一样。 ②大卫(1748—1825),拿破仑的首席画师,古典画派的领袖。提倡仿古,喜绘希腊、罗马时代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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