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路易·朗贝尔 | 上页 下页


  男爵夫人一时竟无言以对。随后她便在路易身边坐下,开始与他攀谈。不幸的是,我的记忆力虽说不错,却远不能与路易·朗贝尔攀比。对于这次谈话,我几乎全已忘却,只记住了刚才写下的那开端的几句话。这次邂逅给斯塔尔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平时她需要散心时总是高谈阔论,这次她返回城堡后,却很少谈及此事,只是表现得心事重重。目前只剩下一个人对这次邂逅仍然记忆新晰。于是我专程前去探询以便搜集斯塔尔夫人当时的言谈。这个人经过苦苦思索才忆起斯塔尔夫人关于路易·朗贝尔只说过这么一句话:他是个真正的通灵者①。在一般人眼里,路易·朗贝尔完全辜负了这位保护人的厚爱。因此大家都视夫人对他的一时偏爱为妇人的兴之所至或艺术家的心血来潮。斯塔尔夫人有意将路易·朗贝尔从法国皇帝②与教会的手中夺回。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让路易享有他应当享有的高尚命运。因为她已认为这是她从水中救出的摩西。她离去之前,又托朋友,当时的布卢瓦省省长德科比尼先生及时将她的摩西送入旺多姆学校。以后她大约就把路易·朗贝尔置诸脑后了。

  一八一一年初,路易进入旺多姆学校,时年十四岁③。一八一四年底,路易学完哲学以后离开这所学堂。我怀疑,这期间,他是否曾忆及自己的恩人和施主,如果还能说这是一种恩泽的话。因为夫人让他脱离本有可能给他带来幸福并由他本人选定的职业,为他付出三年的寄宿生费用,居然没有考虑到他的前途。当然,时代的特点和路易·朗贝尔的性格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免除既漫不经心又慷慨大度的斯塔尔夫人的罪责。

  ①神秘主义者认为能“见”到天堂事物的人是通灵者。

  ②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人对拿破仑一世皆简称为皇帝。

  ③年龄似有误。前面谈到作者认识路易时,他才十二岁。

  路易·朗贝尔离开学堂时,受夫人委托与他联系的中间人也已离开布卢瓦省。此人对男爵夫人所保护的人态度淡漠,但当时的政治事件①足以为他开脱。《柯丽娜》的作者斯塔尔夫人从此不再听到她的小摩西的消息。她只向德·科比尼先生交付了一百个金路易,这笔钱数量不大,不足以使夫人忆及她的被保护人的姓名,而夫人只是心灵高尚,这才邂逅了自己的精神食粮。我想德·科比尼先生于一八一二年就已辞世。而一八一四年和一八一五年,斯塔尔夫人颠沛流离,自己身家性命难保,也就难以照顾被保护人的利益了。这个时期路易·朗贝尔贫困而又骄傲,不愿去找自己的恩人,而夫人却在欧洲四处流浪。但是路易毕竟曾从布卢瓦步行到巴黎去看望夫人。不幸的是他抵达的那天,男爵夫人正好溘然长逝。路易给夫人写过两封信,均未获回音。至于斯塔尔夫人对路易·朗贝尔的好意,则只有几个年轻人还有印象,比如我本人就曾为美好的故事所打动。只有在旺多姆学校学习过的人才能明白宣布“新生”入学一般会产生什么效果,而夫人的故事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特殊印象。

  ①指百日政变前后,拿破仑和复辟王党之间的斗争。

  我想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旺多姆学校的情况。这所学校过去是半军事半宗教的学堂,了解学校最初的规定对于了解路易·朗贝尔的新生活不可或缺。法国大革命以前,奥拉托利会如耶稣会专门从事公共教育,并从几个大家族手中继承了这一事业,在外省拥有了几处学堂。其中最著名的有旺多姆学校、图尔农学校、拉弗莱什学校、蓬勒伏瓦学校、索雷兹学校、瑞伊学校等。我想,旺多姆学校和其他一些学校一样,也曾向军队选送过一批学员。国民公会曾颁布法令取消这些学校,但法令对旺多姆学校影响不大。①第一次危机过去以后,学校便收回楼房,散居在各地的奥拉托利会会员又全部返回任教。他们宣布恢复旧的法规、习惯和制度。这些使旺多姆学校的校风与众不同。我本人从旺多姆学校出来后曾在一些中学上学,对这一点体会很深。

  ①指一七九三年三月,吉隆特派在国民公会宣布出售学校财物,八月山岳派在国民公会宣布取消学院,九月取消军事小学和大学。但直到一七九四年立法议会宣布取消宗教团体后,旧的教育制度才逐渐解体。而旺多姆学校直到二十世纪依然存在。

  旺多姆学校位于城市中央,学堂的高楼濒临卢瓦小河,围墙之内形成一处严密封闭的规模巨大的院落。这里学校需要的设施应有尽有,诸如小教堂、剧院、医疗所、面包房、花园和溪流。在外省拥有的类似机构中,这所学校最为讲究。学校的费用由中部各省和殖民地共同负担。学校离城较远,父母难于经常光临,而校方又规定不允许学生外出度假。所以学生进校以后只能在结束学业时方能离去。平时,在神甫带领下,学生可去校外散步。但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在校内进行,学校已为遵守校规和教会纪律作出种种安排。我在校时,阅卷老师还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传统的皮戒尺也很荣幸,依然在起着威严的作用。耶稣会为保证旧的会考科目和制度完整无缺,曾发明过一套惩戒办法,而这一切也依然有效,既对道德,也对身体产生着骇人的效果。在规定的时日,学生必须给父母写信和进行忏悔,将罪恶和感情都按规定宣泄。一切都打上了君主制的烙印,与君主制毫无二致。我记得这里依然保留旧学校的残余,盛行学监制,每星期日必然进行检查。我们都必须身着礼服,如士兵一般整齐列队,等待两位校长在施主和其他主子的陪同下,前来检查服装、卫生和道德等三方面的状况。

  按照旧时的习惯,住校的二、三百名学生分成四组,分别称为最小班、小班、中班和大班。最小班指八年级和七年级的学生。小班是六年级、五年级和四年级的学生。中班是三年级和二年级学生。至于大班,则是修辞班、哲学班、专门数学班、物理班和化学班的学生。每个班都有专用的楼房、教室和院子。附近是大型公共操场,通向大教室和食堂。食堂不愧是旧时宗教界的产物,能够容纳全校学生。我校与其他的教育团体有着不同的规定,学生在进餐时可以互相交谈。奥拉托利会会员还特许我们交换不爱吃的饭菜。在我上学期间,我们常把进餐时享受的优待视为最大的乐事。如果有个坐在桌首的中班生想吃红豆,不吃尾食(我们有权享受尾食),桌上的人便会口传他的要求:红豆换尾食,直到有贪嘴的接受这一要求为止。然后贪嘴的便将自己的红豆由同桌桌友的手传递过去,再由桌友手传,换来多余的一份尾食。这类事从来不出差错。如果同时出现几项要求,大家就给编上号,如第一份豆子换第一份尾食。桌子呈长方形,总有这类活动令桌上气氛活跃。于是我们边吃边说,气氛之活跃可谓前所未有。三百名年轻学生同时叽叽喳喳。仆人来回穿梭,忙于换盆、上菜和递送面包。校长则四处检查监督。此时旺多姆学校食堂中的景象真可算独一无二,常令参观者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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