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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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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半夜惊见杰洛德 我并不是所谓的通灵之人,就这点来说,我显得太世俗味了,杰洛德有一次曾说我是不可救药的家庭主妇,这是千真万确的,我能专注于每天屋子和花园里所发生的事情,而且轻易地在任何时候被人们的说话和滑稽动作分了心。我并不是一个知识分子,虽然我在大四那年曾赢得了一支荣誉学会之钥,关于这件事,没有人比我更惊讶,因为我甚至在那时候便已知道不该得这个学问勋章,我也不是一个梦中之梦者,我从未见过幻象。 尽管如此,我发誓,昨天晚上两点十五分我在我的房间里看见了杰洛德。确实,我独自待在这幢房子里,而今这种情形从爸爸葬礼举行过后,雷尼和玛丽离开我的那个早晨到现在,也已持续了五个礼拜了,但这段期间曾有几位不寻常的名人来拜访过我,马特来得早而且停留得很晚,马特太太则以给他带午餐为借口,顺便“跑进来”——如她所称的——探望我。她说是留下来并且总是说着话,她的话题主要是关于马特和他的牛脾气。马特太太是个无知的女人,她永远如此地不了解生命和男人二者,以及如果女人不想使婚姻破裂的话就必须折腰、低声下气。现在,我明白了马特的所有错误,这些错误之中甚至包括他那令人讨厌的鼾声,以及他晚上的时候不将他的假牙适当地放在一杯水里,而让它们躺在床边的桌上咧开嘴对着她笑。 那位牧师也来看我,还有蒙罗太太——她是我们峡谷里那所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的老师——亦随着到来。布鲁斯·斯伯尔敦来过两次,他从未久留,他说他只是在出外巡访病人的早餐时间,偶而来看我罢了,而且确定一下我没有落到他所描述的“抑郁不乐”的地步。 “你快乐吗?”他仅在昨天问我,那时,我正在主屋和侧房之间的那个温暖的角落——这角落是唯一种植草莓不被霜冻死的地方,尽管这里在冬天依然要覆以肥料和稻草——清除草莓圃上的杂草。 “我既不是快乐,也不是不快乐,”我告诉他:“我正处在一种幸福的平静状态之中。” “永远这样吗?”他问,他的黑眉毛朝着我斜过来。 “也许不是,”我说:“也许这是过去和未来之间的一种过渡心态。我只是喜欢我的无知。” “不会很寂寞吧?” “六月这房子将要举行婚礼,我怎么可能寂寞呢?” 昨天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我做一点点家务事,彷佛它们有其需要的样子,一个人不可能弄脏地板和桌子,我所吃的东西几乎不必动用我到厨房,甚至我的床也很快就铺好,因为我是个容易安睡之人;杰洛德总是辗转反侧,然而我,在那个铺有美国床垫的中国大床上——他说——却睡得像一个洋娃娃,尽管如此,我是很容易清醒的。 昨晚,我和以往一样,从睡梦中醒来,我喜欢知道我醒来的时间,而它通常是相同的,几乎分针也指在同样的地方,床边的那个闹钟显示两点十五分。从我和杰洛德分手至今,我总是打开电灯,然后,拿起我的书本,不论它是什么书。而最近,我对故事或诗歌没有胃口,当我在雷尼离去之后将他的房间整理好时,我看着他的书架,发现到一本薄薄的小书,它的书名显示它乃是一项关于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意义的解说,副题是“为简单的一般读者而写”,我,当然是这种读者啰,我将那本书带回到我自己的房间;虽然它说是简单的,不过,截至目前为止,这本书却使我大感惊讶,我的脑子甚至是更为简单的,我没有很轻易地就了解那些伟大的抽象事物;但我还是非常忠实地去阅读它,我几乎是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努力拼读它的字句,以了解它们。我说这些只是要证明我真的一点都不通灵,甚至也不是相当地具有想象的能力;我有一颗优秀的实用头脑,和一种很好的记忆力,从头到尾,我都是这个模样。 不过,在我把那本书读完第四遍之后,我忽然了解物质和能量之间的关系。噢,我高声呢喃着——因为我耻于道出我正开始有时候自言自语,我只是在晚上屋子完全静下来(除了咯咯作响的梁木及呼啸着的风声之外)时才这个模样——噢,但这是迷人的,令人兴奋的,物质的本质可以转变为能量,这点我能了解。 那分理解力仅在前天晚上突然进入我的脑海里,我立刻感到自己被一股奇异、温柔的平和之感所攫住,我的心灵和肉体都轻松下来,然后,沉沉睡去。当我再次醒来时,清晨已过去很久了,阳光流泻过这个房间;我迅速地起床,诚如我所说的,这天有很多小事情要忙。马特太太留得太久,而在我尚未做完我的预定工作的时候,夜便降下来了。由于我已经明白我的生命若想要有一个完整的意义——既然杰洛德和我已分开,而雷尼已是一个男人,那么我的每一天都必须有它自己的秩序,这么一来,当夜晚来临时,我便可以说我已做完那天的预定工作;日子的总和形成一年,而年数的总和则形成一生。 嗯,昨晚,我好疲倦,而且有点儿对自己不满意,因为我没有完成昨天的工作,未将我的书本打开,竟然立即上床去睡觉,不过,当我于两点十五分——就像我所说过的——醒来时,我的心一片清明,我渴望再度在清新的理解之光中阅读书籍;我只在晓得自己并不孤单的时候才把书打开。我不害怕,我的心只充满了自然流露的惊奇感,因为我把头抬起来,却看见杰洛德,他正站在那扇关着的门里面,他悲伤、瘦削,而且更老迈,他有个短胡须,他的头发也剪得极短,他穿着中国衣服,然而不是绅士所穿的袍子,而是学生们惯于穿在身上、由喀色布料制成、夹克的扣子高高地钉到喉咙部位的制服;我不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身影,但他的脸却十分地清晰;他对着我微笑,他那对严肃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我想,他是朝我伸出他的手,但关于这点,我不确定,因为我从床上跳下来,而对着他大声哭喊。 “杰洛德,杰洛德,噢,亲爱的……” 我被他脸上的痛苦表情所阻,但只是一瞬间罢了,之后,我用我的手臂去抓他,但他消失了。我站在我看见他站立的地方,这儿没有任何人,地板冰冷地躺在我赤裸的脚下,我爬回我的床上,颤抖和害怕。我看见杰洛德了,我一点都不怀疑,我已看见了他现在的模样,这不可能是一场梦,或者是记忆残影,否则,我将会看到的表情应是——他在我们分开时候的样子,他站在上海码头以及当我们相互注视对方,直到河上的雾飘向我们,而我的船航向海洋为止。 “我似乎觉得我的肌肉因你的肌肉受创而被撕裂。”他给我的信曾这么写着。 现在,他蓄胡子了,他的头发理短,他穿着他总是深恶痛绝的制服——甚至当他的学生们沾沾自喜地穿上它时——,他曾经称之为囚犯的制服,它缺乏风格和雅致,而且总是那种暗蓝或泥灰的色泽。我从未见过他目前这种模样,所以,这绝不是梦,我在他的身影里看见变成能量的物质。 在那之后,想睡觉是不可能的,我穿好衣服,下楼,而到房子四周去踱步,直到灰色的晨曦在山的背后透出亮光为止。我不晓得幻象意味着什么,那表示生或者死呢?我没法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到最后竟是那么痛苦呢?我将如何知道它的答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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