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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一直非常快乐,”我说:“如此地快乐,以至于我必须肯定雷尼也将是快乐的,我不能让他娶一个对他的部分中国血统仅仅是抱着容忍态度的女孩。他所娶的女孩必须以此为乐、以此为荣,她必须了解: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嗯,甚至作为一个美国人,他将因此比别人拥有的更多而变得更为高贵。”

  她不甚了解我的话,她试过了。我祝福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不渐渐地喜欢上她!她单纯而诚实,我希望她能够继续和我做朋友,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跟她这样的人亲密地来往,她就可以像女人对女人那般地闲话家常。我很想有一个好朋友,马特的妻子很不错,但她无知!此外,她和马特常在某些他们不曾告诉我的过去悲伤的事上吵嘴。他们独自住在我们对面的山坡上,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已离开家里,他们常常吵架。

  马特有时在某一个灰色的早晨有时会抱怨地说:“噢,那个女人四十年来,真把我给烦死了!”而当我拿生菜去送马特太太时,她便会把马特的坏行为告诉我,譬如说,不论她如何敦促他,他一个星期只刮一次胡须这类的事情,她说这四十年来,他一直是她的苦恼所在;她不具有和人家做朋友的能力。但我看得出伍德斯太太是个快乐的妻子和母亲,她的肤浅并非她的错。

  但是,她丈夫不再需要什么,对她来说,这是很幸运的事。他进来一会儿,一个瘦削、秃头的人,他的眼睛蓝蓝的。他告诉我现在是他的假期,他在巴赛克城的一个会计公司工作,他一年当中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忽然同情起他来,两个星期!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伍德斯先生。”经过介绍之后,我便问他。他告诉我他所做的事,而且,他觉得刚刚放假的滋味真好。

  “我喜欢我的工作,但如果能不工作,我会很高兴的。”

  “尽管这样,这里还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他妻子责难地说,他对着她笑了笑,他并不怕她,而她也不会驱策他,这是一种相互平等对待的平和的婚姻,因此,可以预料,他们过得非常愉快。当我谈到幸福的概念时,他们将会了解我的意思,在一杯容量的范围内。

  “我是你们的邻居,伍德斯先生,坦白说,我来见你们,是为了我儿子和你们女儿的事,他们两个都太年轻了。”

  他立刻显得很窘,就像好的美国男人才会显出的窘态那般,当任何人在他们的妻子、母亲或中年妇女面前谈到男女之事的时候,尽管他们在性方面都有极大的兴趣,但他们却奇特地表现出一副纯洁而天真的样子。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把自己的种子散播在世界各地,像春天里的雄猫一般,无知、不负责任地四处撒种后,停在一处交配,便又到处漫游。

  “马克李欧太太对我说她丈夫是中国人。”伍德斯太太暗示地说。

  “不,不,”我叫道:“我说他是美国人,一位美国公民,虽然他母亲是中国人,她是一位出身北京名门的女子,现在,她已死了。”

  “不是开玩笑吧!”伍德斯先生低声叫着:“好!现在!我没听过具有那种混合血统的人。”

  他颇感困惑,很明显,他被我吓呆了,同时,他太仁慈了,而没有把它表现出来,他不想伤害我!他很同情我,而且说不出话来。他无望地看着他妻子,他们是两个甜蜜的人,我开始喜欢他们了,但在我把我的话告诉他们时,我便知道,他们不可能了解我,而且永远不会了解。此时我想到,杰洛德留在北京,是正确的。

  我还有雷尼的事情要想,所以我站起来。“谢谢你们两位,”我尽可能愉快地说:“请不要烦恼,雷尼很快地就要上大学去,年轻人轻易地就会忘掉这一切,我不认为他们已陷得很深,至于雅莉格拉,她是如此地漂亮,她一定会拥有许多的男朋友。”

  他们明白我的暗示。“她很受人欢迎。”伍德斯太太骄傲地说。

  “事实上!”伍德斯先生说:“去年暑假,她在高中校园里被投票表决为最受欢迎的女孩。”

  “我们有些朋友认为,她应该试着去参加全国性的选美比赛。”伍德斯太太说:“但她父亲不喜欢这个想法。”

  “不,我并没有说不喜欢啊!”伍德斯先生说。

  “我同意你,伍德斯先生!”我说:“那可能会是一种遗憾。”

  这时雅莉格拉进来,她刚刚一直在睡觉,她的面颊像玫瑰般的红,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的睡袍,短而紧,只有年轻漂亮的女孩才能忍受它的紧身之苦。她是漂亮的,我必须承认。我能明白我那个高而皮肤黝黑的儿子如何地爱恋着她,噢,但愿他并没有爱得很深!

  “跟客人打招呼,甜心。”伍德斯太太说。看到这对父母如此喜爱这个孩子——他们的独生女,真教人感动,也令人同情。

  “哈啰!马克李欧太太。”雅莉格拉迅速地笑了一下说。

  “昨晚,雷尼恐怕把你留得太晚了,”我说:“我已因此而责骂过他了。”

  “噢,我总是可以睡着的。”雅莉格拉说,他坐在他父亲的旁边(他们坐同一张长椅),他将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抱她。

  “我的甜心好吗?”

  “很好。”雅莉格拉说,她倾身向前,将她的美丽的头靠在他肩上。

  “你不应该玩得那么晚,就像马克李欧太太说的。”

  她对着他噘嘴,没回答他的话,他再度拥抱她,伍德斯太太温柔地看着他们。“他们就是这么一对宝。”她低声说道,她把他们两个当作宝贝一般地加以珍爱。

  尽管如此,他们却很担心我的离去,他们是不会在我的面前和那孩子说正事的。我起身,不慌不忙地向他们道别,彷佛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过,彷佛我们不曾再次安排两个小生命的样子。我们徘徊在回廊上,他们三人跟在我后面。我们称赞住在小径旁的威廉斯家人,从他们的房子看不到任何风景,只有小径、花朵和篱笆里白色的门,然后,我就踏上回家的路。当雷尼进来吃晚餐时,我对我所做的事一句话也没说,他穿着工作服匆匆忙忙地吃着,之后,冲到他的房里去洗澡和换衣服。不到几分钟,他便又穿着干净的蓝斜纹衣和鲜艳的衬衫从厨房跑出去。

  “晚安!妈!”他经过时,他说。

  “晚安!孩子。”我说。

  他去赴他的约会,而我在洗好了碗盘,以及将爸爸晚上的事情安置好之后,便回到我的房间,将门锁上;今晚,我不会熬夜了,今晚,我睡得着了。不管我有什么事要解决,我都要等到隔天早上再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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