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北京城(31)_赛珍珠

三一

　　§第十六章失眠的雷尼

　　“她走了。”雷尼说。

　　我很早就醒来，而且马上跃下床铺，我晓得什么事情正在等我。我走到楼下，看见他坐在餐桌旁边，他泡了一壶浓烈的咖啡，正在喝着。

　　“你没去睡觉吗？”我说。

　　他瞪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我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说啊，把你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让我们全部把它们吐出来吧！”

　　我儿子看来相当可怕，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在燃烧着，嘴唇干燥而有着许多咬伤。

　　“你去找她的父母，你告诉他们。”

　　“我说的只是实情。”

　　“你难道不能等到他们认识我的时候再说吗？”

　　噢，他的声音里面含着多少的怨恨啊！教人听了很难受，很难受！

　　“先让他们明白一切比较好，”我说：“如果她爱你的程度足以让她反抗她的父母，那我就没话讲，我发誓不会再说什么话。”

　　“至少，你可以先警告我。”他叫道。

　　我不想对他让步。“我必须知道他们的感受，而且用我自己的这双眼睛去了解。他们的感受是不可能被击败的，除非你的爱和她的爱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我了解！我很了解这点。”

　　“她确实是爱我的，”他喃喃地说：“她这么告诉我。”

　　“她尽她的所能爱，但那是不够的，永远不够，因为她的家世平凡，我告诉你，我并不责怪她，她对自己的身世也是无可奈何的，不过，你的家世却是大的（显赫的），跟这个世界一样大。”

　　“去你的！”他低声的说。

　　我看着他。“现在！我很高兴你父亲不在这儿。”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

　　“有一天你应感激我的。”我说了，却希望自己并没这么说。那是为人父母的人常会说的话，当我母亲试图阻止我嫁给杰洛德的时候，便曾对我说这种话，但我们还是彼此深爱着，没有任何事物能分开我们，我明白这点，而且我曾反抗我母亲。“如果你拆散我们，我永远都不会感激你。”我告诉她。

　　而我才是正确的，不是她，即使那封信被锁在我的书桌内，即使我未曾再见到杰洛德的面，然而我是正确的，她，错了。

　　我继续看着我儿子的脸，他那原来凝视的目光四散崩裂，他如此年轻，对这种悲伤之事竟表现得如此骄傲。

　　“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他喃喃地说，然后，他哭着，离开那个房间。

　　§第十七章雷尼离家

　　这幢房子静得可怕！今天早上，当我睁开双眼时，我便知道雷尼走了。那是一个灰色的早晨，绵绵细雨在树木上方飘着，而且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我的屋子里，窗帘软弱无力地挂着，我倾听周遭事物的动静。当时已过天亮时分和挤牛奶的时间，而这时候我应该要听到雷尼在某个地方活动的声音。我起床，关上窗户，站着看那个被雨水遮去一半的峡谷，然后，我鼓起勇气朝雷尼的房间走去。我试着去想杰洛德，但我的心没有叫唤，而他的心也没有回应。我看不见他的脸庞，当我强迫我的心灵之眼朝向他时，我只看到绵延好几里的土地，以及那片横在我们之间的可怕的灰色大海。

　　然后，我来到雷尼的房间，我打开门，将目光望向房内，床是空的，铺得很整齐，但却是空的。整个房间干净无比，这样的有条不紊，把我吓呆了，以前，他的衣服都会堆在那张有把手的椅子上，他的鞋子散置在各个角落，而他的书则在书桌上翻开着；只有在离开了这个房间的情况下，他才会把它整理得有条有理，过去，这房间从未像现在这么干净过。我跑去看他的衣橱是否也是空的，还好，它并不是。噢，看到他的衣服仍然挂在那儿是多么地令人高兴啊！我数着他的衣服，那件次好的棕色衣、他的工作服、夹克和宽裤子，噢，不，他那套最好的暗蓝色衣服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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