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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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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她在看到自己的儿子时,才恍然大悟,这个肤色半白的孩子,是在她的命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生下来的,他的归宿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她晓得她若回到孩子父亲的国土,那么她将会被遗弃,再也感受不到一点爱,所以,他一定要住在她的国家里面,这样,她才可以永远拥有他,而她会为他创造一个新的国家。噢,或许我把这件事推想得太残忍了,她当然不会这么说,甚至她不会这么想。但是,无疑地,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同胞,她听信那些老掉牙的论调,也就是说,她的同胞被侮辱,她的国土受到外国人的威胁,不过,我明白所有的论点都是特殊的,我们总是以某些神奇的理由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不论大家怎么想,这都是正确的,她想要保住她儿子,现在,我总算了解到她在杰洛德的周遭所编成的那张网了。 爸爸停止了说话。 “然后呢?爸爸。”我问。 他叹了一口气,我拿起了我的毛线。他已经结束了这话题,他的心平息下来了,但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结束。我尽可能温和地再试着问他。 “杰洛德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几岁?” 爸爸倏地开口使我受到惊吓,而将毛线掉落在地。 “她并非只是去世,而是被杀!” “什么?” 我们坐在椅子上,互相看着对方,这时,我在爸爸的眼里看见了某种可怕的东西,那不是悲伤,也不是困惑的神情,绝不是,我所看到的是恐惧。 “我警告过她。”他说,全身颤抖着,膝盖在他穿的那件丝袍下方不停地颤抖,“我跟她说如果她继续那样下去,那我是没有能力救她的,因为她变成了革命分子,她变成了革命的激进分子,这你懂吗?你知道,那已不是一个爱国的人,她成为‘他们’的一分子了。” “爸爸,不!” “没错,没错!她首先成为孙逸仙的太太的朋友,这两个女人常常在一起,有时候在我家里一待就是几个钟头,关于这种事情,我最后终于把它禁止了,我为自己和杰洛德感到担心,我告诉她如果她非见那些……那些叛国者不可,是的,当时我是那么说的,我说:‘如果你一定要和那些叛国者见面,爱兰,那么,不要在我屋子里,或者在我儿子的面前。’我一说完,她便攫住那几个字,像一个人掷短刀那般地向我丢过来。” “‘你的儿子’!”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中国话,就好像她正站在这个房间里的样子,这遥远而很久以前的一句话。 “噢!爸爸,请继续说。” “她走出了我的房子,之后,我便没再看到她。” “她没死吗?” “不,那时候她还没有死。我去见她哥哥——我的朋友,我们一同去找她。你是知道的,他完全站在我这边,他要我原谅他促成这段姻缘。他指责她,不承认她是他妹妹,他要把她的名字从族谱上面删去。他最后找到她了,但他不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他说:‘你不要知道比较好。’我晓得他的意思,她已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她和‘他们’在南方,那是他们兴起革命的所在地,她和孙逸仙的太太就像亲姊妹一般。” “杰洛德也未再见过她吗?” 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爸爸谈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杰洛德。我彷佛看见他在那幢大房子里逐渐地成长,他独自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但始终想念着母亲,我这么想。毕竟,哪个小孩会不想他自己的母亲呢?大学刚刚毕业时,我曾待在纽约的一家孤儿院里,当了一年老师,在那里,有护栏的小床一张张地排列着,房里挤满了被抛弃和被出卖的小孩子。白天,他们尽情嬉戏,有时甚至开怀大笑,然而,晚上,我却时常被他们可怕的哭泣声音吵醒。 我的房间位于屋子的另一侧,夜晚,对他们不负任何责任,有专人照顾他们。但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惊醒了,小孩子在睡梦中低吟时,会轻轻地喊着“妈妈!”,而这个字会把房间里的每一个小孩全部吵醒——一共二、三十个,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最后无不涕泗纵横,大声地呼喊那个字:“妈妈!妈妈!”他们的哭声弥漫在整个夜空之中,而惊醒其它房里寂寞的小孩,直到整幢房子因悲伤的孩子的哭声而摇撼、震荡为止,他们为着无法忘记或者已经失去音讯的母亲而哭泣。谁能平息或缓和这种悲哀呢?于是我辞掉工作,离开那儿了,不过,我从没忘记那些嚎啕大哭的小孩——他们想念着自己未知的母亲。杰洛德——孤单单地和父亲待在那个房子里的小孩,他与那些哭泣的小孩处境是相同的。 “他确实见到了他母亲。”爸爸回答我的问题:“对于他们母子见面那件事,她表现得很不错,她已离开了我的家,却不想暗地里偷看他,所以托她哥哥来问我是否可以让杰洛德和她相会。” “你愿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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